但對方已經掌權多年,人心易變,更何況這張利益網裡牽涉的不是當家人自身,還有各家的姻親朋友,人情一層淡過一層,她不得不想多些。
再說,當年困難的時候倚仗别人幫忙,如今太平了連個交待都不給就把人一腳踢開也實在說不過去。
郁明暄等了半個小時才把人等齊,見來的都是兩家主要理事的幾個男人以及幾個廠的主要負責人,沒有女人和小輩,也沒有其他外人,她下意識松了口氣。
這個姿态表明無論他們私底下有什麼争執,但最終達成的意見是支持她,畢竟要是真有什麼意見不好說,家裡女人鬧一鬧,既能表明态度,還能把一切都推到女人孩子不懂事兒上去,不至于撕破臉。
屋裡最後坐了十多個人,除了郁明暄和馮淩霄外,梁家6個,郁家6個,都坐好後,郁明暄親自站起來給大家倒了茶。
郁端硯一手端茶,一手摩挲着拐杖率先開口,“我支持明暄的決定,你爺爺要是還在的話,他也會高興的。”
梁滿倉跟着說:“我也是這個意思。”
一提起郁振澤,原本臉上還有那麼絲不高興的人都低了頭。
郁明暄沒想到老管家會擡出她爺爺來壓人,她爺爺出事那天,是去辦一件小事,本該由管家兼秘書的郁端硯去辦就可以的,但因為那天是郁端硯的生日,爺爺就放了他一天假,自己去辦了,結果就再也沒能回來。
出事之後,這位老管家再也沒過過生日,連他家的小輩,都從不敢提及生日二字,更别說有關郁振澤的事,從來都是禁忌,如今再提起來,卻是為了幫她彈壓自己的兒子。
屋子裡安靜了許久,淅淅瀝瀝的冬雨又下了起來,天際像潑了墨,晦澀又暗沉,郁明暄站起來,輕聲說:“郁家能有今天,少不了各位爺爺和叔伯的幫助,廠子是郁家的,但也是各位努力拼搏出來的,說起來,是我對不住大家。”
在座的都是在郁家工廠有實權的,一句話就能給親戚朋友安排工作,每年拿着豐厚的工資和分紅,出門交際也從來都被人追捧着,但一旦産業捐出去,這一切都将不複存在。
又不是聖人,不願放棄自己拼搏多年取得的成果太正常了,哪怕能有這樣的成果更多的是因為郁明暄超前的眼光和經營理念以及技術。
如果不是她見識過後世的繁榮昌盛,也知道國家和人民此刻的艱難,實在無法眼睜睜看着這片土地滿目瘡痍的樣子,她恐怕也不會甘心把打拼多年的家業捐獻出來。
但誰讓她舍不得這片土地和如今拼盡全力想為這片土地做些什麼的這群可愛的人呢?
“産業是一定要捐的。”郁明暄擡手制止了幾位叔伯想要出口的客套話,先下了結論。
“但我也不會完全不管大家,我捐産業的第一個要求就是除非有人犯了重大錯誤,否則,政府不能動廠裡的所有員工,你們的工作還是可以保住的,但是,也許會不可避免的被邊緣化些,畢竟政府需要實際控制這些産業。”
“我叫大家來的目的是給大家交個底,有需要安排的人,趁着過年以前就安排了,覺得位置重要恐怕要被騰出來的,就自己先退了另找個好地方,廠裡的帳需要盤一盤,趁着年前,抓緊把事情辦了。”
“今年過年,所有員工的獎金翻倍,另外,每個廠都給廠裡的員工多發點兒廠子裡的特産,紡織廠的發布料,糖果廠的就發糖,别小氣,多發點,算是郁家作為老東家,給大家的最後一份禮物。”
“還有你們,諸位叔伯爺爺都是看着我長大的,那些年也多虧了有大家幫忙,郁家才能熬過來,我也不想虧待了大家,工廠我捐出去了,郁家街這20棟樓我不打算捐,就給大家分了吧。”
這些年工廠的工資随行就市,但分紅郁明暄給得十分大方,在座各位絕不是吃不起飯的人。
隻是海城的房子尤其在租界的好房子實在太貴,比起後世讓打工人望塵莫及的高房價隻有過之而無不及,房價最高的時候,小小一間屋子的頂手費都得一根金條,更别說買了。
這兩家買的房子要麼偏,要麼小,比起郁家街來說,差遠了。
“這不行!”郁端硯猛地聽到這一句,被吓得一杵拐杖站起來,“這是老爺當年、”
“硯爺爺。”郁明暄制止他,“我知道這是爺爺當年親自設計建造的,但他的初衷也隻是投資,您護着我和我媽這麼多年,爺爺能小氣到不舍得給您一棟房子嗎?我們郁家從不虧待自己人!”
郁明暄一錘定音,餘光瞥見對面多人眼裡的擔憂中藏不住的一絲興奮就知道自己給對了。
“隻是也不能分太多,如今産業多了不是好事反而會惹禍,硯爺爺和梁爺爺家的幾位叔伯們就一家分兩層吧,其餘人家看看人口,一家分一兩間屋子也就罷了。”
這是她反複想了很久的方法,産業是一定要上交的,但也不能讓這麼多年一直幫着她的自家人傷了心,免得真有人想不開在她上交産業的時候搞小動作,那就因小失大了。
把房子分了,既能改善他們的居住環境,等以後房子能自由買賣了,這個地段的房子也是天價,也算是一點回報了。
也許是她的決定太突然太驚人,也許是提起她爺爺大家都還在傷感裡回不了神,總之,直到郁明暄離開,屋子裡的氣氛依然不大好,但她已經不想那麼多了,把要注意的細節交待之後,就回到了郁公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