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暴雨已然停歇,能夠隐隐聽聞屋檐上的水滴落到草叢的聲響,讓人感到安穩而又沉靜。
沈若瑜和王氏跟随侍女走在去往椒房殿的路上。
在沈若瑜的記憶裡,高皇後是一個溫柔而又堅韌的女子。
沈若瑜的生母體弱,誕下她沒多久便撒手人寰。而高氏在揚州生活的那幾年裡,極大程度地補足了她心底對母愛的那份渴求。猶記得那日高氏攜她上山采摘漿果,卻不想慘遭山匪襲擊,危急之中,高氏臨危不懼地指揮家丁們與山匪搏鬥,最終将山匪一舉擊退,其間高氏怕她受到驚吓,則将她緊緊護至懷中,還不忘給年幼的她唱山間小曲。
高氏給予沈若瑜的母愛如同涓涓細水,滋養了她幹涸的心。如今沈若瑜被迫賜婚于謝懷璋,沈若瑜隐隐覺得,念在舊日的情意上,高氏多多少少也會向着她一點。
她和王氏到椒房殿時,高皇後正悠然自得地在殿中繡花,繡圖之上是一隻展翅高飛的鳳凰,有扶搖直上九萬裡之氣韻。
沈若瑜随王氏恭敬地向高皇後行禮,高皇後急忙讓二人平身,并讓沈若瑜到其跟前去,與其同坐。
沈若瑜能受到如此優容,是王氏也始料未及的。隻是王氏做事謹慎,依舊不忘同沈若瑜咬耳朵:“皇後娘娘對你如此愛重,你也莫要辜負了娘娘才是。”
沈若瑜不語,她低垂着眼簾,恭順地走上高台,來到高皇後的身邊。
然而下一瞬,她卻在衆目睽睽之中朝高氏跪了下來,楚楚可憐地說道:“能得娘娘厚愛,是臣女的福分;能嫁予太子殿下,亦是臣女莫大的榮耀。隻是臣女幼時失學,如今既不通詩詞歌賦,亦不善琴棋書畫,父親母親曾以此為恥,若臣女嫁進了皇家,那豈不是要遭他人笑話,為皇家蒙羞。是臣女配不上殿下......”
沈若瑜生得明豔,如此哭訴,竟将她平日裡那幾分桀骜不馴的氣勢給遮掩了些許,讓人不禁憐愛起來。
王氏頭次見自己這個繼女這般夾着嗓門兒說話,聽到她提“父親母親”便知道這是被算計了,王氏登時汗顔,她過去是瞧不太上沈若瑜這個繼女,當初沈相将其接回京都,她見這繼女的生母出身小門小戶,對其多有輕蔑,私底下給繼女使了不少絆子,如今想來幸虧她沒對其做出太過出格之事,否則她在皇後面前定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王氏正欲言語,卻被高皇後打斷,高皇後語氣溫柔,但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威儀:“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1],若若你極善商賈之道,又冰雪聰明,何必妄自菲薄?且本宮幼時喜好舞槍弄棒,疏于吟詩作賦,琴棋書畫亦是不精,難不成本宮亦為皇家蒙羞之人?”
衆所周知,今上能奪天下,高皇後功不可沒。高氏秀外慧中,嫁入謝家後不僅将後宅諸多事宜操持得井井有條,還因善兵法,多次為今上出謀劃策,為今上平複天下起了極大的助力。民間有言,高皇後巾帼不讓須眉,若皇後為男兒身,定馳騁沙場膽滿軀。
此話一出,明眼人都知道高皇後這是鐵了心要為沈若瑜撐腰,王氏自覺過去對待沈若瑜實在是有失偏頗,急忙起身跪下:“瑜姐兒既然是臣婦的女兒,臣婦又怎會苛待,隻是臣婦對府中下人管教不嚴,不想竟讓那些嘴碎的下人離間了我們之間的關系,臣婦回去便立即整頓一番。”
王氏既已說到這個份上,高皇後便不好再幹涉沈府内宅事宜,遣王氏退下,如此殿内隻有高皇後與沈若瑜二人。
“若若,快起來罷。”高皇後溫和地說道,“本宮知道你在相府受了委屈,如今你已然被冊為太子妃,無人再敢欺負你了。”
沈若瑜垂着腦袋,嘴角不禁一抽,如今她成了太子妃,旁人是不敢貿然造次,但是謝懷璋可不好說了。
就憑着她與謝懷璋過往的種種不對付,謝懷璋都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塊,更不必說兩人成為夫妻,擡頭不見低頭見,屆時謝懷璋定然不會放過這來之不易的機會處處壓她一頭。
隻是太子乃國之根本,如今謝懷璋遇刺昏迷,高皇後竟然絲毫不顯急切,還能在此同她優哉遊哉地說話,沈若瑜隐隐覺得,讓她嫁予謝懷璋之事,隻怕是另有隐情。
“臣女謝過皇後娘娘。”沈若瑜低聲道,隻是依舊沒有起身的意思,“隻是殿下曾說,娶妻當娶賢,夫妻之間定舉案齊眉,臣女無殿下所期許的那般才幹,怕不得殿下喜歡。”
沈若瑜凝視着高皇後,耐心地等待着高皇後回答。
高皇後眼中閃過一絲欣賞,終是說道:“若若,你向來伶俐通透,此事自然也瞞不過你。如今讓你與珩之盡快成婚,也是為了你們好。”
珩之乃謝懷璋的字,聽完此話,沈若瑜越發疑惑了起來,“臣女愚鈍,望娘娘能指點一二。”
高皇後将沈若瑜緩緩扶起,看着沈若瑜,溫柔地說道:“本宮也是為了你與珩之的清譽着想。昨兒你與珩之在遇刺中皆不慎跌落于一巨大的陷阱,禦林軍抵達之時,你們二人已然昏迷,隻是那時珩之卻将你緊緊圈在懷中,護着你不放......”
沈若瑜瞪大了眼睛,她竟沒想到自己昏迷後竟還有這回事!
謝懷璋難不成在危急關頭對她動手動腳?
隻是平日裡她和謝懷璋同行一道都倍感晦氣,恨不得相距十萬八千裡,分外眼紅的冤家又怎會做此等龌.龊之事?
簡直天方夜譚!
沈若瑜堅定地說道:“娘娘,臣女相信殿下定然不會對臣女做出任何出格之事來!且臣女亦可自證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