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小區外,郁葳打開車門下來,剛要繞到另一側,車門就開了。
喻唯慢吞吞地從裡面下來,低垂着眸子,朝郁葳伸出手。
手指細弱纖長,執拗地懸在空中。
郁葳取下挂在肩上的背包放在她手上。
喻唯沒背,就那麼抱在懷裡,校服外套往裡收攏,把背包緊緊裹在懷裡,人還沒包寬。
郁葳朝她伸手。
喻唯往後退了一步,聲音飄在風裡,“你先走。”
她看着不像是喝醉的人,聲音雖然疲軟,尾音拖着低低的調子,但在微弱的路燈下站得很穩,沒有一絲搖晃,隻微垂着脖頸,漂亮得像一幅畫。
郁葳猶豫了一瞬,擡腳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
老舊的别墅區裡,兩三盞陳舊的路燈,照着她遲緩的步伐,和孤獨拉長的影。
白色的發絲從衣領裡蹭了出來,又被風吹散。喻唯眼睛霧蒙蒙地半阖着,眼睫像一片碎雪,遮住了神色。
察覺到落在身上的視線,才停下腳步,隔着鏡片疑惑地看過來。
郁葳擰眉,轉過頭。
走到院門外,郁葳推開鐵栅欄門,一回頭,看見墜在身後的人坐在路對面的花壇上,曲腿蜷縮着,怔怔看向這裡。
“坐這兒幹什麼?”
郁葳走過去才發現她看的是房子裡,窗裡亮着燈,燈光落在窗外前兩天剛打理過的草坪上,氤氲渡光。
照不到這個隔着院子和一條路的小角落。
喻唯沒吭聲,手臂環過膝蓋攏在一起,對着房子裡的光長久地凝望。
花壇裡亂糟糟一片,野草長到月季樹幹那麼高,裡頭藏着的蟲子交疊鳴叫。
這個夏天雜亂無章。
喻唯問:“他們對你好嗎?”
郁葳站在旁邊愣了一下,“誰?”
“……你爸爸媽媽。”
喻唯聲音很低。
“好。”
郁葳垂眸看她。
“那就好。”
喻唯說完,低頭又坐了一會兒,撐着花壇站起來,躲開郁葳向她伸來的手。
擦肩而過時,郁葳發現她眼眶上泛着一點紅。
喻唯沒再說話,徑直走進房裡,蹲在門口換了鞋,起身時有些踉跄,扶着櫃子緩了幾分鐘,沿着她走過十幾年的地磚縫,抱着書包往樓梯上走。
郁葳跟在她身後。
丁晴從樓梯口旁邊的書房裡出來,剛好站在兩人身側,笑着看向郁葳,“跟同學去聚餐了?”
她收到李玉的信息,說喻唯好像帶郁葳跟同學們聚餐去了,不用接。
不能按時回到家讓丁晴很焦慮,但她也知道,強迫郁葳轉學也有半個月了,能去聚餐說明她開始接受這些安排。
她能理解郁葳的叛逆,拒絕,但在她看來,接受這一切是必然的,隻是早晚問題。
客廳大燈沒開,隻開了一圈暖黃燈線,照的人格外柔和。
郁葳沉默了幾秒,視線落在喻唯身上。
丁晴嗅了嗅,“你們喝酒了?”
她視線繞着郁葳轉了一圈,最後輕輕看了一眼喻唯,又轉了回來。
燒烤酒氣在外面吹了一路風,已經散了不少,郁葳一直被動地跟喻唯保持着距離,身上沒染多少味道。
“女孩子在外面盡量不要喝酒,尤其你們這個年紀,顯得沒有規矩,容易被人輕視。”丁晴語氣并不嚴厲,甚至稱得上溫柔,像個平常的,面臨即将成年的女兒的諄諄教導。
喻唯背影僵住,踏上台階的那隻腳收了回來,低頭站在原地沒動。
半張臉往丁晴的方向微側,露出垂落着的眼尾。
丁晴看着她,說:“有時間多帶姐姐出去玩,交交朋友。”
喻唯肩瞬間垮塌,半響,她點點頭,嗯了聲。
“不早了。”郁葳蹙眉。
“您早點休息。”
喻唯聲音很低,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鼻音。
她一手抱着書包,另一隻手扶着牆,深一腳淺一腳地趔趄着,遲緩地沿着牆邊往上走,聲音震開了樓上的燈,自上傾瀉而下,落在她雪白發頂上。
郁葳眉頭緊皺,幾步跨上去追到她身邊把人扶住。
喻唯條件反射地躲,整個人幾乎貼在牆上。
郁葳抽走她懷裡的背包挂在肩上,抓着她的手臂強行搭上自己的肩膀,低聲道:“别亂動。”
喻唯沒說話,也沒反抗,任由她這樣架着往樓上走。
攏到指尖的袖口往上蹭,露出一截純白纖細的腕骨,落在郁葳肩上的手指僵硬,指尖陷落,壓皺了衣領。
郁葳餘光瞥過去,隐約見她泛紅的眼底霧着一層水光,
走過旋轉樓梯的彎,躲過一樓視線,喻唯放下手推開她,低聲說:“謝謝。”
她始終低着頭,聲音平靜。
扶着牆回房間之後,坐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當當被人敲了兩聲。
喻唯擡頭看過去,門縫下一條光線,中間被人擋着,一點黑影。
郁葳問:“睡了沒?”
喻唯搖頭,搖完,她默了一瞬,看着那點黑影開口,“沒。”
郁葳擰開門鎖進來。
沒開燈,對面窗簾拉着,房間裡一片漆黑,隻有外面的燈光随着門打開緩緩流淌進來。
這是郁葳第一次進她房間,甚至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房間,在朦胧的光線映照處,她端了杯水,遞到喻唯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