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臉,孟此霄心髒猛地一跳,差點沒反應過來。
半晌他才開口:“你怎麼在這裡?”
程蔚朝松手,一邊站直了身子,一邊将手中的密封箱交給空乘儲放。
“我回國啊。”
對方直接坐到了自己身邊,孟此霄的視線追随着他的動作。
最後扭回頭,伸手将眼罩摘下來。
他看着面前隻擱着水杯的幹淨桌面,平靜開口:“看來你還挺忙,幾個國家來回飛,現在回國也是工作。”
“嗯……”程蔚朝似乎想了下,才開口,“回國休息下。”
孟此霄緩緩眨了一下眼:“你工作室在國外,長時間不在不要緊嗎?”
“有專門負責管理的合夥人,而且簽約了很多其他攝影師,我不在……”
話說到這裡,程蔚朝的聲音突然頓住,然後緩緩扭頭看向身邊人的臉。
好一會兒他才重新開口,語氣有些奇異:
“孟此霄,你想問的是不是,我要在國内待多久?是短期回國,還是長期待着?”
孟此霄:“……”
他其實有些意外,程蔚朝能聽出來。
倒不是說程蔚朝不聰明或怎樣,相反,他的智商很高。
但他是個不會去看眼色的人,這個“眼色”含義很廣。
包括神情的轉變、情緒的變化、話語背後的深層含義,一切需要細膩敏感才能察覺到的東西。
而程蔚朝最煩那些彎彎繞繞,不直說就是不想說。
他覺得自己憑什麼要浪費時間,去琢磨挖掘别人内心深處的想法,累得慌。
或許從小就不需要去看人“眼色”做什麼,他絕對隻以自己為中心,久而久之,自然就不具備這方面的能力。
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讓孟此霄感受到了那5年時光的橫亘。
他的久而不語幾乎算是默認。
程蔚朝仿佛一下就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整個人陡然攤進了座椅裡,後腦勺抵着靠背,長歎了口氣。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就差沒仰頭叫一句“天啊”。
程蔚朝笑了出來,然後就着這個姿勢偏頭看他:“直接說是天會塌嗎?”
孟此霄伸手将杯子拿過來,卻沒有喝水,輕嘲道:“你倒是挺能說,也沒見說過幾句好話。”
盡是惹他生氣的。
程蔚朝卻仿佛來了興趣:“你想聽什麼好話?”
孟此霄不說話,他就開始有些欠,拖着聲音道:“什麼是好話?你不說,我不知道。”
“……”
“你直接說反而沒什麼。”程蔚朝繼續道,“拐着彎地問,心裡有鬼啊?”
程蔚朝再次貼臉開大,湊近調侃道:“誰知道你心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想法,比如希望我留久點之類的。”
他特别浪:“又比如,像那晚,你有更多的機會‘認錯人’。”
孟此霄已經不慌不忙的将杯子裡的水喝完,然後擱在了桌面上,發出輕微的一聲脆響。
“說完了?”
程蔚朝蓦地眼皮一跳,身子也坐直了些,剛準備轉移話題阻止對方說話,孟此霄已經開了口:
“先說說‘直接’那個問題,程蔚朝,你是不是覺得你是全天下最坦誠最直率的人?有什麼說什麼?”
“不是的,你就是純純話多,廢話一籮筐,你隻是太能說了,下次說别人别扭的時候,先問問自己别不别扭。”
程蔚朝準備開口,孟此霄的話已經把他堵了回去:“飛機裡的C位不在這裡,大少爺确定要坐在這個邊角?”
“……”
“還有,不拐着彎問?我要是直接說,不希望在國内看到你,多傷人啊。”
“最後,你手機浏覽器的搜索記錄可以再增加個兩條,詞條我都跟你想好了,就叫‘如何鍛煉吵架思維’,還有‘說話的藝術之什麼時候該閉嘴’。”
“你……”程蔚朝罕見地磕巴了一下,竟顯得有些委屈,“你亂講。”
看着快一米九的男生窩在座位裡,他說一句話,對方仿佛就縮小一個号,就更加自閉一點。
孟此霄也安靜了下來,其實他一開始就沒打算說什麼。
但他覺得程蔚朝每次都弄不清楚一件事,他沉默不是沒話說,是希望對方能适可而止。
但這人卻總覺得他是無言以對,然後得寸進尺、愈發嚣張。
隻有怼服了,整個人才會短暫的乖馴下來。
孟此霄看了眼再次蔫下去的人,按下呼叫按鈕,空乘走了過來。
程蔚朝恹恹地掀起眼皮,看到他小聲的和人說了些什麼。
很快空乘用托盤端着一個杯子過來,玻璃杯外壁氤氲着一層水汽,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清香。
那是一杯加了冰塊的薄荷檸檬水。
杯子被放到了桌面上,一隻素白的手把那杯薄荷檸檬水往他的方向推了下。
程蔚朝看着孟此霄素白的側臉,有些遲疑:“給……我的?”
“你口味換了?”
孟此霄一時不确定起來,他隻知道對方以前喜歡喝這個。
程蔚朝不生悶氣了,雙手将杯子捧起來,小聲說:“沒有換,一直都喜歡。”
“嗯。”
兩人安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孟此霄就感覺到有一隻手輕輕撞了下自己的胳膊。
他扭頭望去,程蔚朝沒有看他,隻斂眸開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不走了。”
孟此霄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聽力好像都衰退,耳邊一陣轟鳴,好似隻能聽到自己愈發急促的心跳。
對方擡起頭來,補充道:“我說,以後我就在國内了,除了偶爾出差或處理一些事情,就不走了。”
“嗯。”孟此霄的聲音有些啞。
“就一個‘嗯’?”程蔚朝音調提高,“沒别的話說了?”
“你說了,然後我知道了。”孟此霄收回視線,“還要說什麼?”
程蔚朝又悶悶的縮了回去。
“你什麼時候決定回去的?”孟此霄問道。
“一直有計劃,徹底決定下來是……上個月。”
孟此霄點點頭。
他發現程蔚朝很乖的一點是,明明都還在生氣,但不會不理人。
還有就是,當話題七扯八扯已經變成了别的時,他也會記得最開始問的那個問題,然後給出回答。
盡管大多時候給出的答案是氣孟此霄的,或者已讀亂回。
飛機已經起飛,孟此霄看了會兒空地,突然開口:
“你怎麼不早說?”
“早說晚說有什麼影響嗎?”
當然有影響,孟此霄想,一夜放縱,他累了一整晚。
他以為,下次見面或許是在下一個五年、十年,甚至更久遠。
但孟此霄拿出手機連接上wifi,打開了某個曾經彙過款的慈善機構賬号,又轉了一筆錢過去。
看着窗外無際的黑暗,他卻難得感到甯靜平和,好似剛上飛機的那種怅然都離得很遙遠。
最後感覺到困意,徹底睡了過去。
一場漫長的旅途都變得短暫起來,兩人下了飛機。
孟此霄這才發現程蔚朝除了證件,就隻拎着一個小的密封箱,看起來也不太像行李。
但涉及到個人隐私,他沒問太多。
此刻國内已經是深夜,機場的行人臉上帶着幾分倦怠。
春日夜晚的風有些涼,掠動着額前的發絲。
程蔚朝看向他:“一起走?”
孟此霄搖搖頭:“我的車就在停車場。”
“不倒時差?你不困?”
“我叫了代駕。”
程蔚朝繃着臉“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