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半晌。
徐賜安極為緩慢地說:“宮驚雨,你最好能給我一個解釋。”
宮忱輕側過臉,像要從身後親上徐賜安的臉頰似的:“成親之後再說。”
“不,你現在就……”
這句話沒有通過靈識傳過去,因為宮忱收回手,單方面切斷了聯系。
徐賜安深吸了一口氣,嘴唇氣得微微顫動:“下去。”
不是滾下去。
那便是沒有很生氣。
宮忱起身,提着衣擺落地的同時,身形逐漸發生變化:人高了,肩也寬闊了許多。
若非嫁衣做得既寬又長,寓意心寬體胖長長久久,早被撐破了開。
随從的鬼司儀本想提醒新娘子最好不要下來,就算下來,也最好不要超過一分鐘。
結果新娘子蹭的一下子長得比新郎還高了,頓時瞠目結舌:
“這、這這這這……”
一個字憋半天,沒說完,又見新娘子彎下腰,把新郎打橫抱了起來。
啪嗒,啪嗒。
鬼司儀瞪得兩顆假眼珠子接連掉地,滾進旁邊看熱鬧的鬼民堆裡,忙尖叫道:“我的眼睛去哪裡了?”
“快幫我找找我的眼睛!”
“哎喲,誰抓我的腳喲。”
“我踩到什麼了?”
“别擠啦——”
身後鬼影重重,一片嘈雜喧鬧,宮忱低頭,透過層層疊疊的紅蓋頭,深深凝視了一眼懷裡的徐賜安。
徐賜安死死揪着他的衣領,仿佛要被這羞辱人似的姿勢氣昏了頭。
這狗東西拿什麼眼神看他?
他膽敢……
還有更膽大包天的。
為了避免被徐賜安下令放手,宮忱直接點了他的啞穴。
在徐賜安要殺人般的目光中,宮忱隻是将雙臂攏得更緊了些,一步一步往前走。
并非徐賜安不願掙紮,一來體内的陰氣忽然暴動,令他極不舒服,二來,宮忱能吸收鬼界的陰氣,實力已然恢複大半——
除非拼命,他現在沒法掙開這個猶如鐵鉗一樣的懷抱。
……拼命。
徐賜安閉了閉眼,睫羽微顫。
已經是他拼了命才從閻王那要回來的人了,還能怎麼辦呢?
他如今……也很累了。
片刻就好,他也想休息一會。
徐賜安終于緩緩松開手,有些疲憊地蜷在宮忱的胸膛裡。
何況,這個懷抱并非他讨厭的。
宮忱察覺到了懷裡的人由僵硬到漸漸放松,再到後來,竟然睡着了。
呼吸又輕又淺,雖然睡着,卻仍皺着眉頭。
那天,鬼界又流傳出一段佳話。
西廂的義子殿下大婚當日,新娘子大膽示愛,抱着新郎繞鬼市走了一圈。
鮮紅的地毯邊走邊鋪,喇叭唢呐齊齊奏響,鬼哭鬼笑,熱熱鬧鬧。
姚澤王被屬下叫來看熱鬧,沒看一會又讓附近酒樓的小娘子拉着左臂回去喝酒,他邊流淚邊走:“要是當年本王沒死,跟賜安他娘成親的就是本王了……”
“好啦好啦,大人,你在鬼界也讨了七八個媳婦了,該滿足了。”
“說到這個,本王的媳婦們呢?”
“您忘啦,夫人們前幾日結伴去東廂玩了。”
“本王的命好苦!”
“不哭不哭……”
姚澤王一走,有的鬼娃子就大了膽子,去踩新娘子拖在地上的裙擺玩,新娘子管都不管,可一旦誰要伸手想碰一下新郎,就會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毫不憐惜地丢到一邊去。
“新娘子不讓碰新郎啦。”
“好兇好兇。”
“霸道霸道。”
傳聞中嫉妒化身的百年桃怪見此情景,故意使壞,一個驚天大噴嚏打響,讓附近十裡的桃花都蔫了去。不想來湊熱鬧的還有千年鳳凰花精,輕哼一聲,刹那間,滿城便開滿了火燒般的鳳凰花。
事成之後,鳳凰花精飄到兩人面前,搞怪似的,把一朵鳳凰花别到了新郎耳邊,咯咯笑着離去了。
中途,徐賜安醒了一次,下來吃了碗面,宮忱靜靜地坐在旁邊,在紅蓋頭下一口一口地啃着燒餅。
不知何時,徐賜安主動靠了過來,又閉眼睡了。
宮忱抿唇,拿起一張手帕,在徐賜安的臉上摸了片刻,停在嘴角的位置,輕輕蹭去上面的湯汁。
他的師兄,還真是……第一次這麼溫順。
宮忱并非想讓徐賜安難堪。
隻是一想到徐賜安差點跟别人成親,他還是有些太着急了。
宮忱放下手帕,讓徐賜安繼續靠着自己,保持着這個姿勢,将人一路抱回鬼婚司。
徐賜安沒睡醒,冷漠地站在該司門口,不像是來成親,倒像是來讓人給他亡夫陪葬的。
鬼司儀為鬼敬業,即便有一隻眼睛沒找回來,也努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看着兩位新人,清了清嗓子:“掀起紅蓋頭——嘴在心裡頭——”
分明是醉在心裡頭。
鬼界這惡俗之地,沒有一個君子,一群流氓把“醉”錯喊成“嘴”便算了,還以此為由,規定非要用嘴掀紅蓋頭。
徐賜安撩起眼皮朝新娘子看去。
大紅的嫁衣,宛如天邊流霞。
柔軟而寬大的衣擺下,新娘子伸出的那雙手蒼白修長,一隻掌心幽靈湊過來親了那耷垂的指尖一口,還舒服地在掌心裡打滾。
徐賜安啧了聲,屈起一根手指,咻的彈走那隻掌心幽靈。
新娘子蓋頭一顫,像是笑了下,并借機把徐賜安的手握在掌心。
“掀一個!”
“掀一個!”
“掀一個!”
衆鬼大聲起哄。
徐賜安敷衍了事,偏頭,咬住那蓋頭的一點點點點邊角。
但……扯不動?
又試了試,還是扯不下來。徐賜安松了嘴,微眯起眼睛,端詳片刻,發現這蓋頭中間偏下的位置往裡面陷了一小塊。
——原來不是他不行,是這蓋頭的主人叼着蓋頭,不讓他掀。
蓋頭下,宮忱咬緊牙關,死活不放:玩歸玩,鬧歸鬧,新娘子抱新郎走一圈還能用力氣大掩蓋過去,但要是掀了蓋頭,西廂第一美人竟變成了臭男人,這也太驚悚了。
“新郎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