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被段昭然砍下的鬼影頭顱,在地上扭動着,嘶嗚着,用模糊不清的臉,蹭着地,緩慢靠近他們。
許是那叫聲太過慘痛尖銳,宮忱忍不住低頭看了它一眼。
鬼頭顱與他相望,黑黢黢的眼眶中瞬間湧出肮髒的黑水,一縷又一縷,積在地上。
“嗚——”
“嗚嗚——”
“………它在哭嗎?”
宮忱心一擰,下意識喃喃。
“它在哭?”男人愣了一下,“真的假的?你看到了?”
宮忱怔了怔:“不是很明顯嗎?”
聞言,男人沖他微微一笑:“原來如此,那方才你也是真的看到了。”
“什麼意思……”
男人歪了歪腦袋:“不記得了嗎,我從牆裡走出來的時候,不是你在那拼命喊躲開嗎?”
“你,”
男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為什麼能看到我呢?”
宮忱登時遍體生寒。
“宮忱!”
一道寒光劈來,将抓着宮忱的手連根砍斷,段昭然反應奇快,一把揪起宮忱的衣領扔出去,吼道:“跑!把符咒都給我用起來,跑到人多的地方去!”
“娘!!!小心!!”
隻見男人斷臂飛速再生,五根手指如同五柄刀刃,直直刺向段昭然。
又是一道雪白的劍光,瞬間将五指齊齊切斷。
“滾,”
段昭然眼含淚水,聲音卻冷厲無比:“别用你那髒手碰老娘。”
……
跑。
飛行符遁地符隐身符……全部用上,越快越好,留在那隻能是累贅,宮忱要跑去搬救兵。
岚城在各個地方設有維護安定的道亭,就近的在東南方向。
“救命!!”
甫一落地,他幾乎是摔斷了一條腿,整個人臉上又是血又是淚:“來人啊!!救命啊!!!”
很快烏泱泱圍了一群人過來。
宮忱壓抑着哽咽聲,迅速将事情說完,尋到兩位藍袍道長就跪下磕頭,在一幹人裡,穿這個顔色衣服的等級最高。
“求求你們,救救我娘!”
其中一位容貌俊美,眉間有疑惑:“你方才說,它全身覆滿紅色紋路………”
“忱忱?”另一位驚愕道,迅速把他扶起來,“不必多說,我随你去。”
“方、方叔叔。”
見是父母舊識,方顯山,宮忱松下點心來,胡亂抹掉眼淚,啞聲道,“可以再來幾位道長嗎,我怕……”
“我去!”
“我也去!”
“孩子,别怕,一定會沒事的!”
“………”
數道寬慰聲紛紛響起。
“且慢,”最初那位藍袍道長又沉聲道,“此鬼不可小觑,若是沖動上陣,可能會有危險。”
宮忱愣了一下:“那……您不去就算了,其他道長………”
“這,既然徐道長這麼說了……”
“還是先等等。”
“對,先想對策,想想對策吧。”
“那鬼光天化日之下敢行兇殺人,必定是有所倚仗的。”
“對對對………”
衆人起先滿臉愧疚,神色閃躲,最後見大家都不去了,又坦然起來,有人竟然勸道:“既然好不容易活下來了,咱們就好好地活,别讓你娘白白死了……”
宮忱聽得渾身都涼了,血液仿佛在身體裡逆流。
“我呸你個胡說八道的東西,”
隻有方顯山救人心切,拽起宮忱就要走:“你娘肯定還活着,我帶你去救她!”
“方顯山,”這時,又是那位藍袍道長發話了,他也拉住宮忱,眉頭緊皺,“至少讓孩子留在這,他去也沒用。”
“我要去。”
“孩子,你冷靜一些聽我說……”
“道長,我冷靜不了。”
宮忱低頭,看着自己破爛不堪的新衣裳,這是娘親給他挑的,說是紅色襯他,穿上後他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小孩了。可他還沒說他娘親也是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那是我娘親,不是你們的,是我的。”一滴一滴的淚水将衣裳打濕。
“錦州,這樣吧,”方顯山沉了臉,一臉怒容,“我先帶孩子過去,如若情況不對,再傳音給你們。”
“小忱,我們走。”
兩人速速回到宮家宅邸,地上隻剩下幾灘血液。
方顯山安慰道:“别擔心,沒有屍體就意味着你娘很有可能逃走了。”
宮忱沒有說話,輕輕點頭,事實上他大腦裡的弦已經繃到了極緻,也說不出半個字了。
“不過,”
過了一會,方顯山指着他的頭頂問:“你家的燈籠白天也在亮嗎?”
宮家門前挂着兩個大燈籠,裡面的火是用靈符點燃的,比普通燈籠要更明亮一些。
每次宮忱晚歸,這兩個燈籠都會回家的路照得清清楚楚。
而此時此刻,在燈籠裡燃燒的東西顯然不是靈符。
宮忱腦中嗡嗡作響,如同當頭一棒,慘然跌倒在燈籠下:“娘………”
“忱忱?”聽到他的聲音,其中一個燈籠竟然搖晃了一下,“是你嗎?!忱忱?!!”
“娘親?”宮忱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你還活着?”
“你先想辦法把娘放下來,”那個燈籠搖晃得更瘋狂了,“還有另一個燈籠,你爹快不行了,把我們都放下來!快點!!!!”
“……方叔叔……”宮忱哀求地看了一眼方顯山。
方顯山二話不說抱起他,将自己的劍塞進他手裡:“你将燈籠砍下來,我在下面接着。”
宮忱是第一次用劍,有些沉,但是很奇怪,他卻覺得自己能用好,便點了點頭,揮劍砍去。
噗呲。
一聲尖銳的慘叫響起。
男孩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劍,而劍刺在了燈籠中。
劍身不住地顫抖起來。
不是……
他沒有要刺那裡……
是這劍不受他控制……
又是噗嗤一聲。
手中的劍又不受控制地拔出來。
而慘叫聲已經沒有了。
“殺得好!這鬼已經死了!”方顯山道,“我還以為你會被迷惑,真是殺得好。”
“不是。”宮忱說,“她是我娘。”
他崩潰地抱住頭:“她不是鬼她是我娘為什麼這柄劍不受我控制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世界忽然天旋地轉,男孩被倒着拎了起來,雙目無神地看着方顯山。
“那當然是因為,”
方顯山已經沒有了和他繼續演戲的耐心,嘴角一點點勾起笑容,輕聲道:“叔叔啊——”
“跟、鬼、是、一、夥、的。”
宮忱表情凍住了。
饒是他再膽大,再不要命,這一瞬間,也抑制不住幾乎将他淹沒的恐懼和絕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顯山愛極了這副表情,在宮忱耳邊毫不顧忌地放聲狂笑:“你看你這樣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實在是太好笑了,太醜陋了。”
“醜陋至極!美妙至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