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北威府雖早早飄雪深寒,可南下去往帝京這一路,卻是層層減衣步步暖,待梁道玄和崔鶴雍兄弟二人行至河西道豐州地界内,已是單着秋绨厚衫都身感悶熱了。
豐州本是天下要沖之地,三道共通之衢,南北東西水陸與陸路在此間交彙,滋生出一派繁華的富庶殷實與豐茂流麗,實在地如其名。
陸路抵達豐州首屈一指的名城巒春便可換乘水路,沿貫天江南下直抵京畿,這也是隆冬北方南下最快的一趟路途。
饒是如此細細安排路程,承甯伯夫人梁惜月仍是不肯放心,派了足足十七八個人跟着,各個都是承甯伯早年軍中心腹的子弟,年輕力壯也頗為細心,不是一般家丁莊勇可比,又細細吩咐過,仍是依依惜别,隻道自己安排好家中諸事後立即入京,要他們多多警醒防備,相互提點。
說到底,還是因為這一趟看似是追逐榮華,但卻前路不蔔,梁惜月是兩個孩子最親近的長輩,眼中将這潑天的富貴和前程沒瞧進去半點,滿心所慮皆是這表象背後的隐憂。
隻是事已至此,無論是兒子入京應職還是侄兒入宮會親,都是她無可轉圜之事。
崔鶴雍自小就當哥哥當得得心應手,一路照應梁道玄無有不細緻的地方,加之憂心忡忡,即便他向來穩重,也還是略顯不安,倒是梁道玄,一路仿佛遊山玩水的無事閑人,悠哉悠哉,見了一花一木,一蟲一鳥都潛得下心賞玩,更别提剛到巒春城,他簡直好比龍躍于淵,剛入城就沒了影子,直到入夜上燈,才晃晃悠悠回到館驿。
然而他回來卻不是為了休息,隻拽着崔鶴雍往外去,喜笑顔開得頗有些沒心沒肺:“南康街市一路比北威府熱鬧,一半都是酒肆茶寮與各色食館,我還沒見過這樣多的吃食在一條街上,别吃這裡的傳餐了,官家驿站的飯食也就那麼回事兒,餓不死就行,還是到外面去過過嘴瘾。”
崔鶴雍就這樣被梁道玄扯到街上,隻是他懷着心事,不比弟弟那般優遊自在,即便好巧趕着月中十五的夜市,也難心花怒放起來。
可看着梁道玄自在又舒暢的适宜,他竟也有些被感染了松弛,一時也略略露出笑意搭話。
梁道玄隻是心無旁骛的熱愛生活,但不是傻,一路上崔鶴雍人前君子以禮端方舒展,人後便愁眉不展好似自己不是去給小皇帝當舅舅,而是要去領罪伏法,他總得安撫一下表哥緊張的神經,不好一路都這樣。
畢竟自己已然看開這份命運懸而未決的贈與,但關心自己的人就未必了。
于是今日,他變着法的和崔鶴雍像從前一樣說笑,見有所緩和,又拉過來讓表哥為自己幫腔,來砍價一位認為奇貨可居的攤主所推銷的寶貝:一個半新不舊據說是前朝某文豪用過的燕子銜泥石雕文竹賞盆。
就在兩兄弟齊心斷金,眼看要拿下時,忽得幾聲肅街鼓敲過,驚得人群往兩側店鋪的檐下廊内擠去。
梁道玄被人群推着走,再回頭已經看不見那小販的身影,崔鶴雍怕表弟失散,還死死拉住他的袖子,此時第九聲鼓已經敲過了,再無後續。
尋常百姓有些不甚清楚,但出自鐘鳴鼎食之家的兄弟二人卻曉得這肅街鼓九聲意味着什麼:
藩王與公主行道,當擊鼓九下,衆避而恭,無贊拜。
什麼皇親國戚非得挑着十五夜市的日子出行?這不添亂麼?梁道玄朝街道盡頭看去,隻覺掃興,不過他們周圍的百姓卻是将逛街的熱情全然投入到觀看皇親儀仗上,好不激動,全往前擠去,倒給崔梁兄弟二人一并帶到前排。
梁道玄望向道路盡頭,隻見儀仗開路前人後馬足足六排,軍士各自列開,将兩側近乎沸騰的人群橫隔開道邊,使得朝南道中一路開闊,明黃旗列各繡紋龍,六十四個正好兩邊各半,雖隻是藩王的儀仗,但也拿足了帝王之家的排場。
随着儀仗經過,人群當中議聲不絕:
“哪位是王爺?”
“穿紫衣的那個便是洛陵王殿下了。”
“什麼洛陵王,如今要叫洛王了。”
“當今聖上唯一的叔叔,又是先帝遺封的輔政王,怪不得如此排場……可想不到,王爺竟如此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