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看着被賈家草草埋葬的女兒，一雙杏眼裡盈滿了血淚，恨不得掐死這幹有眼無心的冷血人。這不是她記憶中那個溫暖的娘家，無論主仆無一不是一個富貴心，兩隻體面眼，兄嫂仆人把日益敗落的娘家耗盡了底子不說，還蠶食了夫君留給女兒的家産。

賈敏恨，她恨兄嫂的無情自私，她恨仆人的勢利蔑視……但是，她最恨的是自己的無能為力。她沒有能力挽回夫君的性命，她沒有能力給女兒撐腰，她沒有能力在面對賈府下人的流言蜚語時候給予他們懲戒，她沒有能力挽救日漸敗落最終消亡的娘家。

賈敏默默地看着黛玉死後的賈府，她在賈府貢獻出探春後歎息，在賈母死時嚎啕大哭，在賈府抄家時漠然以對，在寶玉出家，賈府被大雪淹沒之後，癱坐在雪地裡，兩眼空洞。

“癡兒流連世間多年，何不早早歸去？昔日你不願歸去，如今紅塵事了，怎還遲遲流連在此？”

賈敏回過身子，果不其然是那一僧一道。

她現在不過一縷幽魂，除了這雙不知神鬼的僧道，又有誰見得到？賈敏看着那雙不再是癞頭坡腳的僧道，心中的恨意又開始翻滾起來。直起身子，沖着那一僧一道恨道：“我娘家世代簪纓，忠于聖上，即便兄嫂混賬，有何至于到此地步？！那些閨閣女兒何等無辜？憑何超脫世人的人品卻落得這樣結局？我夫家列侯世家，書香門第，深受皇恩，何等落得這麼個無後人存世，家财散盡的結局？你等妄言通天，早知這般何不阻止！神佛無眼，又如何這般心安理得接受俗世之人的祭拜！”

那僧人走到賈敏身前，歎道，“世間諸人皆有命數，檀越又何必如此？”

“皆有命數？”賈敏聞言嗤笑一聲，“林府和賈府的人兒都是合該受盡折磨沒了性命？昔日警幻仙子言道世間的好姑娘都進了賈府，即是好姑娘，又怎該是這般結局？我無法孝順父母公婆膝前，不是個好女兒好媳婦；我沒有為夫君留下祭拜的後人，不是個好妻子；我沒有保住兒女的命讓他們平安順遂的長大，我不是一個好母親。如今，你們叫我如何瞧着這般結局，歎一聲紅塵事了再不相幹？”

“癡流于紅塵，又有何用？不若随我二人早些歸去！”那道人搖搖頭，眼中溢滿了不贊同之色。

賈敏不再搭理這一僧一道，轉過身子，癡癡看着那被大雪掩蓋，依稀見得昔日富麗堂皇的宅府。

“此一着不過绛珠仙草還淚的曆練罷了，你又何必如此？”

賈敏看了看眼前的女子，面容秀麗，一身仙衣，舉止端莊優雅，正是警幻仙子。

“我不管她是绛珠仙草，便是我的孩子。她還神瑛侍者一生淚珠，又何需把命送出去？”賈敏道，“不過還淚，又何需我夫家娘家家破人亡？”

警幻仙子歎息道，“你也是這紅塵世間少有的女子，此次曆練之後也當會位列仙班。你若非身有仙資，又有何能讓绛珠投身你的腹中？這一方結局，不過是你登上太虛幻境的一道屏障。流連于此，不過還是凡胎俗子。”

賈敏聞言卻是淚湧而出，“我有何德何能位列仙班？不過一凡俗之人罷了。若是能救兒女夫君的性命，能挽救娘家夫家的敗落，我甯願不要這仙資，好好做我的俗人！”

警幻仙子瞧着流淚不止的賈敏，良久之後終歎了一口氣，道，“即是如此，我便給你一個機會。今後是好是壞皆在你一念之間，不過自此之後，你隻能永堕輪回，再難歸去。”

“警幻！你這是作何！”那僧道二人聞言怒斥道。

警幻仙子瞥了他們二人一眼，将手附在賈敏眼前，口中念念有詞。

賈敏随着警幻仙姑的低吟漸漸閉上雙眼，意識堕入黑暗。

……

“太太？太太？”賈敏朦朦胧胧間隻覺有人在推她，掙紮着睜開雙眼，卻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