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塵淡淡道:“你隻道你母親不願被碧瓦朱牆束縛,你可知道你母親為了這些付出了多少代價?身為男人,我已經親眼看着我心愛的女子飛蛾撲火般走向無望的未來,身為父親,你還要我再親眼看着我心愛的女兒也步上她母親的後塵麼?”
葉天若低頭不語,她能感受到葉輕塵話裡濃重的悲哀和無力,她記憶中的父親永遠雲淡風輕,這種頹敗的情緒可以說是絕無僅有,讓她的心也禁不住沉重下來,開始翻來覆去的琢磨父親的話。
“那也不一定非要嫁入宮廷啊……”她喃喃道。
“天若,我雖是你的父親,但在這件事情上,卻不想擅自替你做了決定。你也不必着急回答,太子選妃拟定的時間是明年開春,這大半年的時間,好好想想。”葉輕塵輕輕拍了拍愛女的肩,重新提起筆,繼續謄抄起當年的詩詞。
葉天若低頭不答,怔怔地看着地上斑駁的影子,一時仿佛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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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之後,江甯某青樓内頭牌姑娘的香閨裡,卻沒有應有的倚紅偎翠、莺歌燕舞之景,隻有兩個男人一杯接一杯的對飲。
秦煥和卿意相識在江甯一位紅極一時的姑娘辦的宴會上,那時卿意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已經是江甯著名的風流浪子,紅顔知己無數,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秦煥比他大一兩歲,也是皇族中有名的荒唐少年。微服的太子和卿大公子為了這姑娘的初夜拍出了天價,在外人眼裡,可以說是結下了仇怨,然而隻有當事人知道,他們二人不打不相識,互相欣賞,結下了不足為外人道的深厚友誼。
葉天若聽說之後,恨恨地說了八個字——“狐朋狗友,蛇鼠一窩”,旁邊的莫歸晚卻隻是淺淺一笑,并不在意。隻因江甯人都知道,卿公子十九歲時遇到了琴中國手莫歸晚,一見鐘情生死不悔,從此前塵往事散如雲煙,江甯的青樓裡再也不見他的蹤影。而在卿家長輩看來,卿氏少主沉迷于青樓女子還是琴姬都沒什麼區别,左右都是無論如何也進不了卿家門的女人。
所以此時,卿意苦笑着望着他的好友:“親愛的太子殿下,您以後能不能不要約臣在這種地方見面?若是晚晚知道了,隻怕又要三天不肯理我。”
秦煥垂眸看向杯中酒液,淡淡笑道:“說真的我覺得那位莫姑娘也不過如此,你怎麼就栽到了她手裡?”
卿意翻了個白眼:“你再對晚晚大放那什麼信不信我以下犯上?”
秦煥搖了搖頭,道:“你那位莫姑娘最近還是天天和葉相的女兒一處?”
他不提還好,一提這個,卿意就是滿肚子的苦水:“哎,别提了。葉天若那丫頭從回來之後,天天有事沒事就和晚晚膩歪在一起,你說兩個女人湊一起怎麼就那麼多話要說?還整日同進同出同寝同食,這要是兩個男人這樣早就被側目而視了吧。我都已經好幾天不曾和晚晚獨處了,葉相也不管管……”
秦煥望着他,眸光幽深,他忽然打斷了卿意滔滔不絕的抱怨:“阿意,似錦的前程和心愛的女孩子,你選什麼?”
卿意微怔,随即似笑非笑地說:“二者有什麼沖突麼?若是連娶誰為妻都不能自己決定,那所謂的錦繡前程,也不過是淪為别人手中的工具吧?”
秦煥唇角笑意加深:“那若是多年的理想和心愛的女孩子呢?”
卿意沉默了,放下酒杯,良久不語。
秦煥靜靜地看着他,也不逼問,換了話題:“我想選葉天若為太子妃,你覺得怎麼樣?”
這下卿意連沉默都沉默不下去了,直接苦笑起來:“我的天哪,原來這才是你約我出來喝酒的目的,還真是宴無好宴,這你還要讓我說什麼?你明知道我視她如親妹子,你還要我說什麼?”
秦煥低低歎了口氣,道:“我這不是還在征求你意見麼?”
卿意抱頭道:“我倒甯願你直接下旨,我就不用頭痛了,直接替她謝主隆恩就是了。”
秦煥一口将杯中酒飲盡,淡淡道:“你已經站在她的立場上,覺得我這樣做是在報複或者毀她幸福了?”
卿意長歎道:“這丫頭雖是個女孩子,卻素來灑脫不羁,無拘無束。若是她對你死心塌地也就罷了,但是以如今的情況,你若以權勢威逼她,豈不就是要毀了她?阿煥,你知道我素來不喜歡出于政事考慮的聯姻……”
秦煥眉眼一跳,忽然用手中酒杯在桌上狠狠一頓,厲聲道:“是我在用權勢威逼她,還是他們父女在用權勢威逼我?灑脫不羁無拘無束,那她還去青州大出風頭?他架空父皇,一手遮天,會對西楚動向一無所知?怕是在他心裡,我東郢的生死存亡遠不及他女兒的安危來的重要吧!”
見他發怒,卿意反而冷靜了下來,道:“天若十一歲才來到江甯,這些事情她一無所知,縱是你對她父親有再多不滿,她也确實是無辜的。”
秦煥冷笑:“父債子償,我無能,動不了葉輕塵,這筆賬,就隻能找他女兒算了。我也不想要太多,隻要他肯就此放權,我保證來日東郢的皇後是葉天若便是!”
卿意淺淡一笑:“阿煥,這不是我們的初衷。要一個女孩子去承擔和她完全無關的責任,也并不公平。你不要反駁我,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
秦煥張了張口,半晌無言,隻拿過酒壺,仰頭喝了起來。
“阿意,你讓我想想,你讓我再想想。”良久,才聽他喃喃道。
卿意望着他,輕輕一歎,神色中是無限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