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千寒回想起那一眼——
滿堂賓客,滿室靡靡,仿佛都與舒蓮華毫無關系,他的眼中隻有主位上那個男人的身影。隻是這樣專注的、脈脈的、深凝的一眼,沒有得到半分回應,晏王好似渾然不覺,隻笑道:“難得侯爺如此好興緻,蓮華來陪安樂侯喝兩杯。”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仿佛一盆冷水,将舒蓮華潑的透心涼。七年的清貴隐忍,在晏王這句話面前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
其實安樂侯隻是借着醉酒才色迷心竅,說完之後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酒都吓醒了,卻萬萬沒想到,晏王就這麼雲淡風輕的點頭了。幸福來得太突然,以至于當舒蓮華眉梢眼角帶着婉媚的笑意坐到他身側款款敬酒的時候,他都沒反應過來。
這可是蓮華公子,滿腹經綸潔身自好清貴無雙曾經拒絕了晏王的蓮華公子,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幾乎好像換了個人,他笑吟吟地倚在安樂侯懷裡,酒到杯幹,毫不猶豫。漸漸酒意上湧,他面如桃花豔光四射,眼中溫柔的仿佛能滴出水來,随意一瞥的風情,勾魂攝魄,似天上的神仙堕落為絕世的妖魔。
滿堂的人都癫狂了。蕭千寒厭惡地看着這一切,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自斟自酌。
“蕭将軍似乎很不喜歡這種場合。”晏王似笑非笑的聲音自上方傳來,他不知何時從主位上走了下來,漫不經心地走過瘋狂的衆人,來到了蕭千寒的面前。
“雖然不好明說,但是事實上這次宴會的正賓确實是蕭将軍,蕭将軍于偏僻之處獨酌,倒是顯得本王這個主人招待不周了。”
論身份,謝重樓是北離皇叔,蕭千寒不過是西楚皇帝的私生子,論地位,謝重樓自少年時接過長清郡主衣缽執掌胤玄軍,成名多年,威震天下,蕭千寒在他面前,幾乎算得上後輩。況且他此次前來北離是有求于永昌帝,于公于私都容不得他對永昌帝的親叔父、北離的鎮國名将有半分不敬。
是以他心中雖然确實是這麼想的,面上神色卻是不露分毫,起身行禮,淡淡道:“千寒天性冷淡不喜熱鬧,這才自尋清靜。王爺太客氣了。”
謝重樓于他身側落座,慢悠悠道:“蕭将軍不必多禮。前日聽聞蕭将軍在遊園會上救了蓮華一次,這個人情,本王替蓮華承了,來日定會在陛下面前替蕭将軍美言。”
這句話幾乎将蕭千寒深藏于心的怒火全部點燃了,縱他性情内斂,縱他知道此事不容他置喙,但是少年熱血上湧,終究還是沒忍住:“王爺既有此言,又何苦在此時此地作踐他?!”
謝重樓神色淡淡不辨喜怒:“沒想到蕭将軍如此俠肝義膽,對本王的人如此上心,三番五次的替他打抱不平。”
蕭千寒話說出口就知道不妥,被謝重樓半譏半諷地一刺,心中也是一歎,他平素絕不會做如此不穩重之事,這幾日實在是被這位蓮華公子觸及了心中隐痛,這才屢屢做出失态之舉。
“千寒失言了,自罰三杯。”
此時堂上那些人已經玩的更加放浪形骸了,舒蓮華坐在安樂侯的大腿上,被他緊緊地摟着,另一側坐的約摸也是什麼王侯府上的公子,湊得極近,從二人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将手放在舒蓮華的腰線附近,極淫靡的揉捏。他們似乎說了個什麼笑話,一群人哈哈大笑起來,安樂侯志得意滿,迎着衆人的目光,狠狠的吻上了舒蓮華的嘴唇。
蕭千寒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忽然想到長甯——以長甯和舒蓮華兄妹情分,若讓她知道這些,大概會傷心至極吧?
“蕭将軍這便看不下去了?果然還是少年人呐,看不得這些世間的肮髒龌龊。本王像蕭将軍這麼大的時候也是熱血的很,整日隻想着殺敵報國。說到底,這風郁河畔哪天沒有幾個被折磨至死的,蓮華已經很幸運了。這世道就是這樣,有人生而高貴,有人生而卑賤,但是人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謝重樓半眯着眼,懶洋洋地說。
蕭千寒聽着他前面的話語,隻微微冷笑,聽到最後一句,卻是一怔。
轉頭看向謝重樓,他卻依然是那副無懈可擊的慵懶笑意,迎着蕭千寒的目光,道:“蕭将軍遠來是客,又與本王一般軍伍出身,這個面子本王還是要給的。今夜蓮華歸屬,悉聽尊便,如何?”
蕭千寒沉默良久,将杯中殘酒一飲而盡,他起身向堂上走去,隻留下淡淡一句話:“王爺與這些人本非同類……”
他後半句沒有說出口,但是意思卻已經明了了。他與晏王處境經曆頗有相似,對于這個男人的心思多少也能猜到幾分。謝重樓骨子裡不可能看得起這種人,卻甘願與這些人厮混,自污名聲,為的還能是什麼?
.
蕭千寒的驟然出現驚住了所有人。
他一身白衣如浮冰碎雪,從容不迫地自角落裡徑直走到安樂侯桌旁。他刻意掩藏氣息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他所在的角落,而當他出現衆人面前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刹那間被他吸引了目光,為其絕世容顔所驚豔,為其清冷淩厲的氣勢所震懾。
而蕭千寒對這些驚歎的目光毫不在意,他走到安樂侯旁邊,輕輕擡眸一笑,環顧四周,滿是倒抽涼氣的聲音。
安樂侯本就醉的不輕,一眼看到蕭千寒,眼都直了,當下含含糊糊的喊:“哎呦我的王爺!難怪今日肯把舒蓮華給大家玩玩,原來私藏了這麼個絕色……”
四下無聲,此時除了已經醉的頭暈腦脹的安樂侯,基本上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不對。下一刻,隻見寒光一閃,一把匕首激射而出,将安樂侯想要抓住蕭千寒衣衫的那隻手狠狠釘在了地上!
鮮血四濺,蕭千寒終于露出了戰場上生殺予奪的冰冷寒意,那一下之淩厲狠絕,讓滿堂賓客都覺得右手上泛起絲絲涼意。安樂侯一聲殺豬般的慘叫,哆哆嗦嗦地指着他說不話來。
蕭千寒冷笑一聲,伸手半拖半拽地将舒蓮華拉起來,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