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人們畏懼那蛇,但他們并沒有放那少女走的意思。因為這店裡的一個夥計顯然已經被咬傷了。周圍人圍住那少女,就是怕她跑了。
少女道:
“你們,不要欺負人!面錢我已經付了,讓我走!”
她似乎也有點緊張,說的官話也有點生硬了。
店裡的夥計們面面相觑:
“俚講啥?聽弗懂呀。”(她說什麼?聽不懂啊。)
苗家少女道:“你們說什麼我不知道,快放我走。不然,我讓蛇咬你們!”
幾個夥計又唧咕道:
“俚阿是在講粗話?”(她是在罵人?)
“弗曉得。忒吓人哉。吾撥俚吓一跳!”(不知道。太吓人了,我被她吓了一跳!)
夥計們紛紛罵起她來,那苗家少女仍舊是一臉茫然,但始終不肯把手裡的小蛇放下。
沈青青心裡已經明白了,這苗家女子聽不懂蘇州話,而店裡的人們又聽不懂那苗女的藍青官話。沈青青想今天這一路上那麼多“少俠”可不能白聽,于是往人群中央擠過去。夥計們見來的是店裡的常客,也就讓她過去。
沈青青用手指輕輕戳了戳那苗家少女的肩膀。
苗家少女警覺地一轉身,同時,那條暗紅色的小蛇也猛地向沈青青張開了她的大口,一股液體“滋”地竄了出來,被沈青青閃過了。
苗家少女女沒好氣道:“你是誰?多管閑事!”
沈青青道:“我道要問你是誰,為什麼要用蛇咬人家?他們在罵你呢。”
少女有點詫異。
沈青青就知道那些夥計們罵她的粗話她也是一句都沒有聽懂。也難怪,俗諺說,“情願搭蘇州人尋相罵,勿願意搭〇〇人講閑話”,實在是因為蘇州話罵起人來依舊是糯糯軟軟的,太沒有氣勢了。
少女道:“我早說那蛇沒有毒,可是他們就是圍着我不放,唧唧咕咕說着我聽不懂的話。原來是在罵我麼?”
沈青青笑道:“他們也以為你在回罵他們呢。既然這蛇沒有毒,那就好說。”
那少女的氣稍微消了幾分,她道:“我還以為他們是要欺侮我。”
她一甩手,那蛇又竄出來了一些,夥計們又是一陣驚叫。
沈青青轉向那些夥計們,唧唧咕咕的說了幾句,那些夥計們頓時恍然大悟。沈青青又給了他們一角銀子,作為傷藥錢,夥計們得了錢,很快就散開了。還剩下幾個不肯走的,看着那苗女,再又和沈青青掏心掏肺的說了幾句,也散去了。
人散後,沈青青轉過身來,對她笑了笑:“沒什麼,誤會,誤會。”
那少女恨恨道:“我又沒叫你幫我,多管閑事。小心我要紅紅咬你。”
就像聽得懂少女的話似的,那條小蛇在她的手心裡扭了扭。
沈青青卻不怕,反而笑道:“原來這小蛇叫紅紅。——既然它沒毒,我就不怕。”
那少女不再理睬她,将小蛇收入袖中,氣鼓鼓的走出店外,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盯了沈青青一眼,道:“你……可别跟過來!”
沈青青想:女孩子總是愛說反話,我自己就是女人,難道還不知道麼?
沈青青打定了主意,故意不遠不近地跟在她後面。那苗女感覺到自己被人跟着,一路上頻頻回頭看她,每當那時,沈青青就故意和小商小販聊上兩句,或者假裝看貨車上的東西。那少女跑起來,沈青青就施展從吳香客那裡學來的輕功,就輕輕松松地跟在她後面。那少女停下來,她也随之而停。
如是走了半條街,那苗家少女累得喘氣,終于忍不住了,回頭道:“你幹什麼跟着人家。”
沈青青道:“我沒有跟着你呀,隻是碰巧同路罷了。”
苗家少女道:“就算我不懂蘇州話,我也不要你管。”
沈青青道:“我才不會管你的事,也不會告訴你有句特别有用的咒語叫做‘吾聽弗懂蘇州閑話’。”(我聽不懂蘇州話。)
少女忍不住問:“你說什麼?”
沈青青笑道:“‘吾聽弗懂蘇州閑話’,記住了?”
少女怒道:“你是不是教了我什麼罵人的話?”
沈青青笑而不答。
兩人又這樣一前一後的走了一陣,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渡僧橋上。這一回她們走的很慢,很慢。
又是苗家少女先忍不住了。她回過頭問:“公子,你……叫什麼?”
沈青青聽她稱自己為“公子”,心中覺得有些好笑,便答:“我叫沈青。”故意隐掉了一個“青”字,讓它聽上去更像個公子的名字。
苗家少女問:“是輕浮的輕?”
沈青青道:“不是,是青色的青。就和這柳樹的顔色一樣。”
橋旁的柳樹,正是青青的時候。
那少女忽然笑了一笑。沈青青覺得,她笑起來的時候還挺好看的。
她說:“我叫黃莺莺。”
說這話時,她的臉頰被早春的太陽照得紅紅的。
沈青青笑道:“我還以為是哪裡的鳳凰,原來是個家雀。”
黃莺莺咬着嘴唇,将臉轉到一邊去,不看她。
兩人雖然交換了姓名,她們還是一前一後的走着,隻不過這一回,變成沈青青在前面,黃莺莺在後面了。
明知自己被黃莺莺跟着,沈青青也不在乎。她隻在意一件事,就是她的肚子餓了。餓的時候,偏偏又想起朱記面館的焖肉面來。被名叫黃莺莺又名小麻煩的苗疆丫頭跟着,沈青青怎麼有臉再折回去呢。不過她又一盤算,既然“少俠”我今天面子極大,不如就去吃頓霸王餐吧。于是腳步一轉,走上姑蘇城最繁華的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