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子!一包怎麼夠?你難道不知對付内力深厚的人,藥量要加倍麼?嗳,跟你說這些也沒用。藥給我!”
跑堂的隻好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塞到那公子的手中。
那公子揣着紙包,轉身回席,沈青青正坐在原位,手執牙箸,仔細地品味一個粉紅粉紅的清炖獅子頭。
那公子立刻堆上笑臉:
“剛才在下無故離席,冷落的了姑娘,理應敬姑娘一杯。”
沈青青擡頭說:“罰你自己倒酒。”繼續低頭認真吃獅子頭。
那公子見她吃得入迷,覺得機會來了,于是一隻手拿着酒壺倒酒,另一隻手悄悄拆開了紙包,往酒盞裡撒蒙汗藥。
“咦?”
聽見沈青青的聲音,公子一驚,手就一抖,大半包藥粉掉在了酒盞裡,變成了難以溶解的一坨。
沈青青道:“你在往酒裡放什麼?”
公子冷汗涔涔道:“是、是一種特殊的香料,西域來的。嘿嘿。”
沒想到沈青青卻忽然大喜道:“竟還有這種東西!向來隻聽說過加飯酒,從沒聽說過加料酒。怪不得今天酒的滋味有些特别。啊呀,你自己怎麼不吃呢?還有小半包,你來吃嘛。”
沈青青的聲音特别甜,一層樓的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公子呆住了。
“好不好嘛?”沈青青睜大眼睛,楚楚可憐地看着他。
“好、好……我放。”
公子心一橫,哆嗦着手,把剩下半包放在了自己酒盞裡,卻不敢喝。
“公子不是說要敬我嗎?”
“對,敬、敬姑娘!”
方才還春風滿面的公子,轉眼就變成了一臉哭喪相。
沈青青忽然一擡手:“慢着。”
公子一驚,把端起來的酒盞又放下了。
沈青青拿起了一個幹淨酒盞,搖了搖酒壺,把剩下的酒一股腦倒了進去,又把紙包中剩下的碎末輕輕磕進了酒盞,轉身高聲道:
“喂,那個跑堂的!你也别光看着,也過來喝一杯嘛,很難得呢。”
沈青青的聲音,鄰桌的人都聽見了,不免議論。都說這個姑娘,雖說舉止輕浮了些,待下人倒是熱情。還有幾個好事的盯着跑堂的起哄。
跑堂的戰戰兢兢道:“小的……小的不善飲。”
“一杯,隻一杯,”沈青青說,“莫說一杯也不能飲,你整日在這裡跑堂,一杯的酒量,熏也熏出來了吧?”
鄰桌已有客人議論:“這個跑堂的真是不知好歹。”“瞧着是生面孔,新來的吧?”
“跑堂的”生怕再拒絕就要穿幫,隻好硬着頭皮走過去坐下。“謝、謝姑娘賞。”
“來,幹啦!”說完沈青青帶頭一飲而盡,面色如常。
公子和跑堂的也硬着頭皮跟着飲了。
沈青青道:“吃菜吃菜。”
說着,筷子就伸向一道剛端上來的拆燴鲢魚頭。
公子心想:今天多半是被賣藥的騙了,竟敢用假藥來糊弄我。好在是栽在賣藥的手裡,沒栽在這小賤人手裡,負心樓的賞銀還可以指望,若是栽在這小賤人手裡……
他栽了下去。
“跑堂的”也跟着栽了下去。
沈青青道:“咦,你們怎麼都倒了?”又放下筷子,故意歎了口氣:“這麼大一桌子菜,讓我怎麼吃呢?”
于是她站了起來,走下樓,對掌櫃道:“賬讓樓上的結。”說完便出了門。
她早就知道這兩人沒安好心,也知道酒裡有藥,但是她不怕。
因為就在昨晚,歡樓主聽沈青青說被萬人敵和曾負鼎強行喂了黑虎噬心丹,大驚失色,很仔細地替她檢查了一遍,最後卻說:“雖不知個中原因——若這世上還有什麼藥能讓你中招,我倒是很想見識見識。”
經歡樓主一提點,沈青青才忽然想起來,道:“我還被苗人的毒镖打到過。”
歡樓主點頭道:“但是你現在還活着。”
沈青青道:“我還想起來一件事。”
歡樓主道:“何事?”
沈青青道:“蚊子從來不咬我。”
差不多傍晚時候,沈青青又回到了負心樓的門前。
大門緊閉着,但她還是看到一個人。樵夫。
樵夫手裡還是拿着一卷書,身邊是一車柴。人靠着柳樹,柳樹靠着斜陽。好像他本來就應該在那兒,是那風景的一部分。又好像是永遠在等着誰來。
沈青青朝他走去,向他行禮。他忽然把書一卷,遞給她一個包袱。
打開來一看,裡面隻有她來時的那身男裝衣裳。
“那這個怎麼辦?”沈青青把脖子上的鍊子拉出來給樵夫看。
樵夫卻好像懶得看一眼似的:“她說你會有辦法解開。”
多說無益,沈青青隻好離開。
她換回了來時的衣裳,拿着那身雜役的衣裳去了當鋪。當鋪的夥計攤開看了看,嫌蠶絲既不如麻布結實耐穿,也不如棉布厚實保暖。這是天下隻有當鋪裡才會聽到的歪理,任沈青青磨破嘴皮,夥計也隻肯給她數上五十文。
算上一開始的十五文,沈青青離蘇州老家,還差四百三十五文的距離。
此時已經黃昏。明日愁來,明日再愁,沈青青決意不再計較,就在橋下找了個地方休息。
兩岸柳綠燈紅,笙歌不斷,卻也總有靜下來的時候。慢慢的,四周就隻聽得到流水的聲音。沈青青做了一個夢,夢見程姑姑,吳叔叔,鬼叔叔,還有小白師父。突然嘩啦一聲,夢破了,變成了一片黑。
隻剩下一隻手。
一隻溫暖的,有點顫抖的小手,輕輕伸進她的懷中,摸索着她的衣領,忽然摸住了那根鍊子,就突然不動了。
這手不是夢,是現實——是誰?
沈青青微微睜開了一點點眼睛。
她看見了剪刀。
一把明晃晃的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