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老者留着蒼白須髯,灰袍峨冠,拄着一根玉雕虎頭紅木手杖。但牠腳步沉穩,不像腿腳不便之人,想來這根手杖也不過是身份的象征罷了。
那邊餘霖書似乎是得到了什麼提示,斟酌片刻,沉聲道:“我問你,真的是狐仙降下的災禍嗎?那三個人對狐仙可有不敬之舉?”
男老者靜默一陣,才說:“出山的路難走,還是先進村歇歇腳罷。”
牠那渾濁的眼珠子乜向她身後的一衆小輩,神情僵硬而犀利,像供桌上的蠟像,威嚴,但沒什麼人氣。
陶沙低着頭,用餘光暗中打量着牠。
垂目望去,那雙掩藏在袖口下的枯瘦的手正微微顫抖着,但它的主人卻極力壓抑着這份顫抖,乃至青筋都爆了出來。
“走吧。”男老者說,一個轉身,領着衆人往村裡走去。
不同于牠,與牠一同前來的村民對她們一行人的态度倒很是恭敬,甚至還有點畏懼的樣子。在她們經過時自覺讓路,低頭欠身,等她們走過,才直起腰默默跟在她們後面。
有些許濕潤的風刮過,帶着點泥土的悶潮。
遠處林海翻湧,曦光淺淡。陶沙扯了下秦懷希的袖子,對她壓低聲音說:“看牠的手。”
“誰?”
“前面那個男老頭的。”
秦懷希認真地盯着牠打量了片晌,轉頭,無辜地朝她眨了眨眼睛:“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陶沙:“……”
“牠在發抖。”
“老年人不都這樣嗎?”秦懷希不以為然,“說不定是中風呢。”
“中風你個冬瓜皮呀!”陶沙覺察自己的聲音有些高了,忙閉嘴不語。
秦懷希見狀笑了笑,拉了下她的袖子,似是安撫道:“好了,好了,我看到了。”
她說完,自顧自打了個呵欠,雙手交叉枕在脖子後面,慢悠悠地走着,沒有半點卷入神秘恐怖遊戲裡的危機感。
陶沙看見她這個不争氣的懶散樣就頭疼,但老實說,也習慣了。
在心裡默念幾遍“這是自己找的女朋友這是自己找的女朋友”後,她又擡頭,望了望村裡的情形。
越往裡走,景緻便越開闊,屋舍也越多。
青石闆在腳下慢慢延伸開來,馬頭牆高築院落祠堂,看得出這個村莊很是富庶,一路走來,秀麗的水口園林密布。
但莫名陰氣森森的。
明明是白日,路上卻見不到多少人影。
偶爾看見幾個,也很快縮進屋裡,房門緊閉。但陶沙還是敏銳地察覺到,這些屋舍雖然都大門緊閉,那描了紅漆的窗牖卻偷偷摸摸地支了條縫出來。
細縫後面,一雙雙或惶恐或驚異的眼睛正慢慢眨動着。
無一例外,他們都在暗中窺伺着她們。
冷不丁一陣涼風拂過,似哀怨嗚咽,激得衆人不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童敏的反應最大,捂住脖子,一臉驚恐道:“誰在我後面吹氣啊?”
林曉意安慰她:“放心,我就走在你後頭,有誰朝你吹氣我就揪住牠。”
“鬼地方。”童敏仍捂着脖子,癟嘴道,“提示這麼少,角色扮演也不帶這樣玩的啊,這叫人怎麼找線索嘛……”
她咕咕哝哝地低聲罵了會兒,走路也東歪西斜的,一時不察,也不知踩到了什麼,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陶沙離她近,就順勢扶了她一把。低眸,卻見她腳旁邊有塊巴掌大的石頭,它便是那害她險些摔倒的罪魁禍首了。
好端端的,路中間怎麼會有塊這麼大的石頭?
陶沙俯身将其撿起,邊走邊将它翻過來打量了下,身子緊接着一僵。
童敏湊過來看了一眼,表情頓時就變了。
“怎麼了?”秦懷希斂了懶洋洋的表情,從女友手裡拿過石頭,亦被嗆到似的,好半天,才憋出幾個字,“還挺勁爆的。”
隻見那塊巴掌大的石頭上赫然用血迹寫着“有鬼”二字。
血痕蜿蜒,猶如爪印,仍沾着點令人牙酸的腥氣。
衆人停下腳步,面色古怪地盯着這塊石頭看。尤其是那些個同行的村民,見狀紛紛露出驚惶之色,退後了好幾步,哆哆嗦嗦的,口中不住喃喃着“要死了要死了”“狐仙降罪了”之類的話。
那位男老者也走過來看了看。牠反應倒是淡定的多,隻對餘霖書沉歎道:“這幾日來,村中不乏這樣的怪事,月姑,你怎麼看?”
餘霖書皺眉道:“老身修行這麼多年,也是頭一回看見這樣的情形。”
“那便等先到了府上,再細細論來罷。”男老者輕飄飄地瞥了眼拿着石頭的秦懷希,說,“至于它,就扔了吧。”
牠又徑自朝前走去。
但不知怎麼的,方才那輕飄飄的一眼裡卻能叫人品出許多情緒來,并不像牠面色那樣平靜,似乎有點惱恨。
陶沙思忖片刻,對秦懷希輕聲道:“别扔吧,給我,藏我袖子裡。”
秦懷希掂了掂這石頭。她膽子算是夠大,竟還伸出手抹了點上頭的血迹,嗅了嗅,表情古怪地說:“聞起來不像人血。”
陶沙:“……”
旁邊的童敏早在看到那兩個字的時候就已經吓傻了,正原地石化着,見狀驚吓程度又上一層樓:“這位姐姐,您是真不怕啊。”
“真的不像人血嘛。”秦懷希做了個甩東西的動作,随後把石頭偷偷塞進了自己的袖口裡,将寬大的袖沿繞着手腕纏了一圈,“等下到了地方,再拿出來好好看看吧。”
一行人重新走動起來。隻是後頭那幫來迎接的村民卻離她們越來越遠,走着走着,少了一大半,估計是各回各家了。
“不聽牠的話扔掉,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林曉意憂心忡忡地問。
陶沙道:“按理來講,隻要不觸犯明确說出的那些規則,應該就沒事。”
童敏搖了搖頭,面如菜色:“難說。”
“沒事,說不定這也是線索呢。”秦懷希笑了笑,滿不在意的模樣,“藏的是我,就算有事,應該也是我有事。”
陶沙聽這話,面色微變。但她沒說什麼,隻緊緊挨着秦懷希,若有所思地回想着方才的一切。
狐仙,男老者,寫了血字的石頭……
是警告嗎?
警告誰呢?難不成是警告她們?
她們是被請來一探究竟的,冤有頭債有主,莫非是警告她們不要多管閑事?
陶沙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不免啧了一聲,提醒秦懷希道:“你待會可不許落單,跟緊我,聽見沒有?”
她可太了解秦懷希,簡直就是個典型的撒手沒。啥事都能引得她去好奇地看一看,就沒見她怕過什麼。
秦懷希聞言低眸看她,微微笑了一笑,輕聲說:“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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