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黎光講要見血，青岚沒有往心裡去：“三牲六畜祭天神自然得見血。”

黎光目光落在籠中牲畜上，歎道：“但願吧！”

他拿起兩根柳枝握在手中揮舞，口中念叨：“季夏之月，日在柳，其日丙丁，其味苦，其臭焦①，旱為應龍之狀，通真龍氣息，感人間炙苦。②”

他将柳枝放下，抓起一把不知名粉末，扔進面前銅鼎中，一團火焰轟然騰起。

“火起！風來！雨降！”

韓惠上前，将手中裹着布條的箭就着銅鼎中火焰點燃，搭于弓上，瞄準祭祀坑，拉弦，松手。

火焰劃破長空，直直刺進祭祀坑中，立時火光沖天，灼熱如浪。炙烤加暴曬，如是汗水浸濕衣物，身旁應龍的紙鱗微微卷曲起來。

兩隻猛虎亦感覺到不适，焦躁不安。

“旱既大甚，滌滌山川。旱魃為虐，如惔如焚。我心憚暑，憂心如熏。群公先正，則不我聞。昊天上帝，甯俾我遯？

旱既大甚，黾勉畏去。胡甯瘨我以旱？憯不知其故。祈年孔夙，方社不莫。昊天上帝，則不我虞。敬恭明神，宜無悔怒。

旱既大甚，散無友紀。鞫哉庶正，疚哉冢宰。趣馬師氏，膳夫左右。靡人不周。無不能止，瞻昂昊天，雲如何裡！

瞻昂昊天，有嘒其星。大夫君子，昭假無赢。大命近止，無棄爾成。何求為我。以戾庶正。瞻卬昊天，曷惠其甯？”

唱誦還在繼續，有赤膊跣足③的巫者擡起四條小應龍，沿祭祀坑往南側邊舞邊行，如是等人兩人虛扶一條，意為神明與龍一起體驗人間疾苦，好早日結束災難。

如是伸手搭于應龍之下，沒走幾步便試着手心一燙，似有什麼滴落，她不敢抽回手，隻得默默忍受。側目窺視，竟是幾滴蠟珠，未等她多想，又忽覺手心一涼，一團冰涼掉落。

她本能抓住，凝視良久，燥熱的腦子才略略冷靜。

竟是一條三指粗，三尺多長，渾身布滿淡黃色斑點的蛇！

而她正好掐住蛇頭下約半寸之地，蛇身七扭八繞，順勢纏上她的小臂，冰涼滑膩的觸感刹那間蔓延全身。如是發根從腦後開始，根根立起，又從天靈蓋往下，迸發此生最大一聲尖叫。

“啊啊啊！！！”

不遠處的老虎本就在爆發邊緣，被這聲尖叫刺激，發出震耳欲聾的虎嘯，而後咆躁着呲牙，企圖撲向這邊，負責托舉龍頭的巫者受驚癱軟在地，龍頭應聲斷裂，咕噜噜滾落一旁。

高台之上，其餘巫者見龍頭斷裂，吓得紛紛跪伏在地瑟瑟發抖，隻餘如是一人，高舉一條蛇，如封印般動彈不得。她倒也不是硬骨頭，而是身不由己，明明怕的要死，卻又死死掐住蛇頭渾身僵硬，就連眼眸都控制不住盯死那條蛇。

集市上死寂一片。

黎光捋着胡須若有所思，青岚又驚又怒，大喝：“易如是！放肆！”

如是嘴角終于動了動，她想喊聲救命，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口中滲進一絲苦澀，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猛不丁人群中一男子高呼：“這莫不是鳴蛇④？快！趁它法力微弱，未及長出四翼，趕緊燒死它以化解旱情！”

此人說完，又朝東向跪倒，動作誇張的山呼：“恭喜陛下！陛下體察民隐，憂心社稷，親臨舞雩，仁德感動上天，才借神明之手查獲旱魃！甯朝此後定會風調雨順，四海升平！”

百姓不明所以，但聽到旱魃已緝獲，此後再無災情，便對君主感念異常，紛紛随之跪謝，高呼武甯帝聖明厚德。

如是整個人還在發懵，卻見衆多背影中，那位高呼鳴蛇的男子偷偷回頭望着自己，竟是那日宮門口的“乞丐老丈”荀況。他身着官袍，一個勁朝自己瞪眼擠嘴，焦急神色不斷在祭祀坑和樓閣之上徘徊。

如是順着他的眼色向上看去，東側樓閣上密密垂着竹簾，寂若無人，間隔幾步便有将士披堅執銳戒備四周。熱風平地起，将士兵手中寒光吹向如是。

她瞬間清醒，這才記起所處社會是君主專制，皇權在上，淩遲還是車裂全憑竹簾後那人一句話。

這可比手中蛇要命的多。

如是思及荀況的話，顧不得擦淚，甩手将蛇丢入火中，旋即跪下頓首不起。她渾身顫栗，牙關咯咯作響，分不清是被蛇吓得，還是被攪亂皇家祭祀的後果吓的。

許久，方聽閣樓上一渾厚男音悠悠道：“荀半仙，細細說來。”

“回禀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