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利索打着火鐮,昏黃燭火稍微驅散一點屋裡的冷寂。許甯迅速換了新的足衣外袍,又過來收拾晚膳:“韓司巫讓我把飯菜拿回來與你同吃,她還熬了生姜桂枝湯,說是你若醒來放在璇爐上熱一熱就可以喝。”
她伸手隔着碗試試溫度:“不過我覺得這會喝剛剛好,易生,快來。易生?”
屋裡燭火跳躍,橙紅亮光裡是飯菜香氣,還有許甯問寒溫暖的惓惓之意。如是有些出神,眼前融融溫馨和身後寥落陰濕,仿佛自己就是那個分界線。
許甯見她郁郁不樂,歎氣安慰道:“别想了,她是自願的。”
“哪會有人自願去死啊……所謂心甘情願,不過是左右權衡後取其輕罷了……”如是頓了頓,又轉向窗外,“這雨恐怕會淅瀝整夜。”
“整夜可不夠,下它個三天三夜才好呢!隻是鞋襪總濕太難受了。”
如是起身點了個紗燈,往屋外走去:“阿甯,我不餓,你吃吧。”
“那怎麼能行!”許甯急道,“你那副身闆哪經得住淋雨又空腹,何況昨日還中了暑熱,雖說你平複如故,但也不可這樣糟蹋!”
如是回頭望望食盤,實在是沒有胃口,勉強勾起嘴角道:“我悶得很,吃不下,出去透透氣就回。若是晚了,你先睡,不必等我。”
她撿起倚在欄杆前的傘:“阿甯,傘我用一下。”
“哎!”許甯想要制止,卻見如是已經一頭紮進雨中,又無奈坐下,“下着雨,又要去哪……”
夜色已濃,如是一手舉傘,一手執燈又小心提着裙擺。雨霧中,樓宇飛閣更顯蒼茫,各處朱紅、垩白、石青浸濕後,顔色愈發悲郁,一派紅愁綠慘模樣。
一路走來,各處宮殿和醫舍寂寥無人,偶有宮婢三兩結伴點燈燃燭,星星微光成為這夜雨中最後的心安。
如是在暴室牆外遲疑許久,終是沒有勇氣走進去,便轉身去了隔壁柏梁台。柏梁台上宮殿以銅為柱,以香柏木為梁,高二十丈,置有銅鳳凰,故亦稱鳳阙。平日這裡就鮮有人來,雨時更是連燈火也躲懶未點。
如是拾階而上,四層有處月台延伸出去,台上又有兩三步高的觀光木台,她将燈籠置于身後,在木台上抱膝坐下,隔着憑欄俯視阙台下一牆之隔的暴室。
雨聲嘩啦,曬場上空空蕩蕩,隻餘數十竹撐空立雨中,居舍中似是正用晚膳,可窺見膳堂中長案兩側圍坐七八個粗衣宮婢,她們的晚膳甚是簡單,易生依稀辨認出饅頭和鹹菜。宮婢們不知在聊什麼,偶有笑聲傳出,繼而又擔心壞了規矩被責罵,各個掩嘴熄聲。院落中兩個年小的捧了把石子,賽力氣般砸向一窪積水,濺起的泥點崩到路過宮婢裙上,氣的她跳腳,作勢要去打那兩個小丫頭,又險些撞翻檐下浣衣人的木盆。
一時間追逐、嬉鬧、驚呼、埋怨,都穿過雨聲,隐隐回蕩在暴室上空。
“立秋後的雨夜潮氣傷人。”
如是驚詫,循聲回望,一個身着官袍的清俊男子從暗影裡走出,是姜珩。他手中油紙傘不斷滴水,抵在柱旁立時便有一小灘雨水,他走到如是身邊,撩袍而坐。
“你怎麼在這?”
“你果然在這。”
兩人異口異聲。
如是微愣,而後又覺得了不相幹,不值得也沒有精力管他許多,便又窩在膝上瞧暴室中的祥和氣氛。
姜珩身上官署特有的書墨香沾染雨氣,仿佛竹簡木牍散發腐意,完全蓋住了他衣上皂香,也蓋住盎然生機,這氣息令人心受潮,胸腔再也無法承受重量,便由它墜下去。
如是的眉尾也墜下去。
“今晚我當值,想着去太蔔署探望,聽許娘子說你郁結難舒,出來走走,便猜你能來暴室這裡,走近未見人影,卻見這鳳阙上一點微光,”姜珩也向下看去,“你倒是很會選地方,這裡對暴室一覽無餘。”
“你怎知我會來暴室?”
姜珩啞然一笑:“你當阿岩是誰帶去的?”
如是如遭雷擊般渾身冰涼,她猛地轉頭,不可思議望着姜珩:“你讓她替我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