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後的甘霖果然下了三天方停,好在多數是小雨淅瀝,如春雨般潤物無聲,不至于旱災後又鬧水患。
太蔔署中複舊如初,一切又重新踏上軌道。掐指算算,如是她們入宮近一月,如今急務已結,雜事有署中員吏處理,巫女們便趁此機會歸家休沐。
出宮門時,已是酉末,雨将停,空氣中還留有水霧撲面,如是從戻窗探頭瞧街市夜景,片刻,面上透明絨毛就蒙上一層肉眼看不到的水汽,如是臉盤本就清冷粉白,這下更是墨眉玉頰丹唇,耳前發鬓濕乎乎成一縷,更顯嬌俏可人。
許甯笑稱這雨後空氣竟可以養膚,比抹頭油胭脂可好看多了,便也要學着把頭伸出去,兩人在辎車中嬉鬧成團。
路過鬧市,馬車轉入靜巷,雜聲漸漸杳不可聞,倒有秋蟲躲在牆角鳴叫,又在易家辎車路過的瞬間寂靜無聲。
快到易府時,如是掀簾,阙門外燈火通明,候着易家老小,易老夫人見辎車轉過巷口,脖子越伸越長,拽着孫媪一點點的挪下石階踏跺。
辎車停穩,如是和許甯先後下車,還未看清眼前人是哪個,就聽呼聲起。
“我的乖孫……”
“易生你怎麼胖成豬了!”
易子昌嗷的一嗓子蓋過易老夫人略悲情的呼喚,一張大臉擋着衆人,伸到如是面前,啧啧嫌棄。
劉麗華一把薅住他後衣領,生生又拖拽到一旁。
易老夫人心情大好,也不惱怒,嫌棄又寵溺的隔空假打易子昌一下,上前緊緊攥着如是的手,上下左右看過:“子昌真是閉着眼睛賣布,淨在這裡瞎扯,我的乖孫都瘦脫相了!”
“母親,你說話和易子昌也差不多,都太誇張。”易仲良笑道。
李竹君亦笑:“都快進屋吧,咱們邊吃飯邊聊,黑燈瞎火的何苦站在門外。”
“對對對,快進屋,外頭潮氣重。”易仲良引衆人進門。
“母親,你們還沒用晚膳嗎?”如是問。
“沒有,你祖母說要等你們回來一起吃。”
李竹君瞧見許甯一直默默跟在最邊上,神情有些落寞,遂笑着挽過她的胳膊往門裡走:“你叔父說上次見你愛吃白灼鲫魚,一大清早吩咐人去買了來,一會你可得多吃一碗,瞧你是真瘦了些,宮裡飯菜不合胃口嗎?”
易老夫人聞言回頭:“嗯,确實,兩個丫頭都受屈了,許是在宮裡撈不着肉吃……”
易仲良大笑。
許甯已許久許久未曾感受到家人關懷,空氣裡潮意移到她眼中,她抿嘴點頭又搖頭,羞赧淺笑:“許是曬黑了,才顯得瘦些。”
如是本要上前插話,被易子昌扯了衣袖,兩人落在後面。
易子昌塞給她一包東西,如是打開一看,粉白圓片,酸甜梅香,是她素日愛吃的梅餅。
“城南鐵拐李家的,排隊一個多時辰呢!”
如是佯裝心領神會,肩膀怼了易子昌一下:“呦,莫非别有所求?”
易子昌道:“你個毛丫頭,我求你作甚,是宋之城掏的錢。”
“我就知道……”
李竹君回頭瞧見梅餅,道:“子昌,先别給你妹妹吃這個,她腹中空空,容易返酸。”
“母親,不給她不給她。”易子昌嘴上敷衍着,手上不知何時順走一片梅餅,趁李竹君撤回目光時,迅速塞進如是嘴裡。
“但你五兄我也是排了一個時辰隊的。”
如是細嚼,兩腮肌肉酸的緊繃起來,瞬時口舌生津,唇齒留香,酸意刺激味蕾,餘味隻剩甘甜。
“說吧,易子昌。”
易子昌嘿嘿一笑,湊近了道:“最近北境不是鬧事麼,漁陽那邊更是生靈塗炭,好多百姓都往南逃,咱西京也來了很多難民。父親奏請陛下,允内史府在城北設了粥亭,好幾家出義工幫忙……”
“說重點。”
“宋之城讓我把你帶去。”
如是臉頰微抖,她晃了晃手中油包:“一包梅餅就把我給賣了?”
易子昌有些含羞,扭捏道:“還有一個月的夫子功課……”
易老夫人一行人穿過石燈甬路,忽而身邊竄過一陣疾風,衆人裙擺才徐徐落下,又竄過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