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曲桐對開口說英語很不自信,也幾乎沒有日常使用場景,但是能聽懂關鍵詞,不确認他是否聽得懂,但還是用中文回答說:“第一個吧,謝謝。”
“OK。”
“And drink……We have Espresso,Macchiato,Lamancha……”
葉曲桐猶豫了起來,她勉強可以确認,這些詞應該不是英語,她聽不懂任何一個。她想說她可以跟陳郁芸一樣,可她卻從一開始就端着白葡萄酒。
“Espresso,濃縮意式。”頭頂上方忽然有人出聲,“你可以嗎?”
葉曲桐微微仰起頭,看向出聲的人時,他目視着服務生,與他的側臉完全不同,卻氣質斐然,夜光将他的睫毛染成金灰色,瞳孔是茶杏色,臉頰上勾勒一層不易察覺到的絨毛,給人以浸潤浮光的感覺。
“修榆你可來啦!怎麼這麼晚!”
陳郁芸做作地提了下酒杯,剛一出聲就将葉曲桐的思緒拉回現實。
她怔怔地回了句:“謝謝,我可以。”
孟修榆在她右手邊空位坐下,對服務生很溫和地點頭,“我跟她一樣,謝謝。”
他的聲音其實已經早就在風裡飄遠,但是葉曲桐的心情卻有一種被人溫柔兜底的拯救感。
孟修榆則是接着回答陳郁芸的問題,“我去兼職,剛上完課。”
陳郁芸向來直接,帶着些不滿的語氣數落說:“你去兼職?你這樣做可是把我送去門縫了呀,我不好做人的,你謝叔叔留了足夠的錢給你,我這些年也沒虧待過你,哪用得着你去兼職!”
與陳郁芸尖銳的溝通方式不同。
孟修榆還是那副無波無瀾的樣子,他淡淡說着:“兼職沒什麼不好的,力所能及。”
“我知道你們長大了翅膀硬了,都想早日獨立飛出這裡的牢籠,可是尊嚴在光明前途和富裕的生活面前并不值錢,桐桐也給我聽着,錢讓你們用你們就心安理得的用。”
陳郁芸臉上挂着笑容,言語卻像是一把鋒利的刀,“修榆,我資助你讀書從小學就開始了,你可以想想怎麼報答我,但是不用為了錢糟踐自己,以後除了國不還得靠阿姨幫忙嗎?”
這種傲人優越的語境,令葉曲桐并不舒适,她一口氣快要喘到嗓子眼了。
她不敢去看孟修榆此刻倔強清冷的面龐,隻是鼓足勇氣對着陳郁芸說了句:“媽,讓我們好好吃一頓飯吧……”
陳郁芸吵架向來容易鬧個沒完,語氣不善,接話速度極快:“你吃你的啊!”
葉曲桐垂下眼,食不知味,有點失落地攪動着濃白色蘑菇湯。
孟修榆大多時間也不參與交談,吃完飯分别的時候,得體平和的與陳郁芸和聶驚羽道别,他沒有拒絕司機送他回去,仍然選擇跟葉曲桐坐在後排。
黑暗之中,街道斑駁的光影從他們兩個人臉上閃過。
雖然什麼都沒說,卻倏地在同一時刻看向彼此,再轉頭看向各自的窗外。
司機先送葉曲桐到家,打算再轉去高架送住在較遠的孟修榆回家。
但被孟修榆婉拒,他跟着葉曲桐一起下了車,沿街走過學校那條熟悉的後門小路,經過叫一米陽光的文具店,已經打烊的CoCo奶茶店,還有仍着燈無人管理的二手書店。
連木質門牌也已經歪歪倒倒,看不見具體的名字。
誰也沒有開啟話題。
葉曲桐微微低頭,看向自己的運動鞋,很小聲地說了句:“抱歉……我媽媽說話不好聽。”
孟修榆則頓了一下才說:“不用道歉,與你無關。”
“哦……”
“何況你媽媽也沒有說錯什麼,我确實是一個受資助多年的學生。”
“但是你很厲害啊。”葉曲桐說得過于熟絡和自然而然,她瞥了身邊的人一眼,迅速補了句,“我的意思是,我們學校同學都傳遍了,都知道你是拿競賽金牌的保送生。”
孟修榆隻是笑笑,沒有就此展開話題。
“哦對了,今天謝謝你。”
“什麼?”
葉曲桐盡可能用不在意的語氣說:“點餐的時候,謝謝你幫了我。”
“這個。”
“嗯,我沒有聽懂。”
孟修榆無所謂地說道:“我也不懂,聽《羅馬假日》那部電影裡面提過。”
“哦……”那也很厲害了,葉曲桐在心裡說。
走到書店前,孟修榆忽然停下腳步,讓悶着頭在走的葉曲桐差點撞上,準确來說,是肩膀确實輕輕從他的胳膊上擦過,明明隔着衣服,她卻有種心髒跳到嗓子眼的感覺。
“那個……書店還沒關門。”
孟修榆則平靜許多,“嗯。”
“進去看看?好像有挺多英文唱片的。”葉曲桐看了下他的神情,拿不準意思,給自己個台階下:“太晚了,回去也行,現在好像也沒什麼人聽唱片或者磁帶,都用手機了。”
“我偶爾用複讀機放磁帶。”
“這樣嗎……”葉曲桐微微揚起嘴角,“我還以為隻有我會用這麼老的設備了。”
走進書店,孟修榆掩着門,讓她先進,“謝謝。”
誰沒有再開口,封閉靜谧的環境頓時讓人緊張起來,隻是安靜地一起逛了逛。
她甚至到出門時見孟修榆掃碼才發現。
他跟自己選了一樣的磁帶。
不知道他今晚會不會聽這首《信心花舍》。
葉曲桐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情猶如在玻璃瓶裡蹦蹦跳跳的白砂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