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
“那我去拿酒精棉和打火機。”
葉曲桐輕車熟路的拉開抽屜,并列好幾個分裝盒,貼好了藥品到期時間的便簽。
不知何時,窗外的雨已經變小。
窗戶是木質的,帶着老舊的吱呀聲響,但是收拾得很整齊,窗沿上養了幾盆常見植物,清幽葳蕤,院子承接着月光,偏僻的角落不知不覺蓄起了銀白色的鏡面。
葉曲桐目光過分專注,這樣她才能在捏住孟修榆的食指能,勉強維持平緩呼吸。
與那次短暫的接觸不同,這次她又覺得好像骨骼沒有那麼硬,手指比她印象裡面更為細長,也更加細膩,像是摸到了繁茂綠植的葉片。
靠得近了,才發現他身上也有一種很自然的味道,很清淡。
葉曲桐咽了下口水,給針尖噴了酒精,也拿打火機燒過,這是外婆教她的方式。
她忽然說:“我不近視,隻有一點散光。”
葉曲桐垂着眼眸,目光聚焦,用她天然且少見的冷幽默逗笑了孟修榆。
雖然隻是清淺的笑意,卻還是被精神過度緊張的葉曲桐捕捉到,她趕緊問:“是不是很疼?”
“還好。”
她臉上蓦然一熱,手上略微放松力道,輕聲說:“抱歉啊。”
她說的是,害他受傷的事情。
孟修榆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依舊是松弛的模樣,“這又不怪你。”
時間其實不晚,放平時也就是剛放學的點。
雨又下起來,吸頂燈幽幽散發橘色的柔光。
大概是天氣過于低沉,加上忙活了一整天,葉曲桐眉梢眼角的神色都帶了一點倦意,替孟修榆把尖刺仔細地挑出來以後,她收拾東西,轉頭原本想問他想吃什麼,雞湯面行不行,卻發現他的側臉輪廓清晰而潤白,他明明是冷淡的氣質,卻有着耐心、和緩的聲音和動作。
為了掩蓋她的凝視,葉曲桐覺得必須說點什麼。
她轉過身,收拾着藥盒,開口說道:“保送生是确認專業的嗎?”
“嗯。”
“那你是學什麼?”
孟修榆說:“醫學。”
葉曲桐“哦”了一聲,對白衣大褂有着天然的好感和想象。
她眨眨眼,轉頭問:“方便問……原因嗎?”
孟修榆沉吟片刻,臉上露出淡淡的倔強,“我爸爸是病逝的,媽媽其實也類似。”
“……抱歉。”
“沒事。”
葉曲桐轉頭看向窗外,心裡獨自懊惱,她明明知道孟修榆父母的事情呀,她明明記得很清楚,她怎麼會開啟這樣讓人為難的話題。
孟修榆隻是淡淡的神情,并沒有覺得被冒犯,低緩沉靜的語氣問她:“你呢?”
“我沒想那麼多,隻希望能順利考上……”
葉曲桐把差點脫口而出的“人大”硬生生咽了回去,頓了頓才輕松說,“……國内的好大學隻要分數夠,我都考慮的,哪有奢侈的挑選機會。”
孟修榆看向她,臉上浮現一些疑慮的神色,“你沒有考慮過國外的學校嗎?”
按她的成績,在家庭經濟的加碼支持下,确實有機會申請到世界排名更高的學校。陳郁芸和聶驚羽其實從高中剛開始就跟她提過,或者說,一直反複在說。
但葉曲桐還是明确地回答說:“沒有考慮過。”
“哦……”
“你呢?”
“新加坡國立大學有給我發offer。”
“這樣……”葉曲桐幾乎沒有能力抑制,下意識淡淡地感慨,“你真的好厲害。”
葉曲桐借添熱水的機會,再次背對着孟修榆,鼓足勇氣問:“……那你會去嗎?”
“在考慮。”
短暫的沉默。
葉曲桐也不再多問,她知道,新加坡國立大學跟不少頂尖中學都有着緊密的招生關系,以孟修榆的成績,拿到獎學金自然不在話下,可還有高昂的、令普通人望而卻步的生活費。
她聽閻萍老師說過,很多國外的學校甚至不提供學生宿舍,什麼都需要學生自己負擔,北歐甚至還有坐飛機往返通勤的學校呢。
葉曲桐覺得這些離她實在太過遙遠。
“……如果是為了經濟猶豫,其實我媽應該是很樂意支持你的。”葉曲桐想起聶驚羽讓他多多考慮的勸告,也沒有忘記謝叔叔給他們都預留了讀書的錢。大概是氣氛太過溫柔,她低着頭比以往說的話都多,“我媽……其實很重視教育的。”
或者說,陳郁芸挺虛榮的,她隻喜歡成績好的孩子。
畢竟這讓她在太太圈很有面子,也能在謝叔叔面前彰顯她育兒管家的能力。
孟修榆眼中蒙上一層冷意。
“是嗎?”
葉曲桐問:“什麼?”
“沒什麼,或許我們見識到的不是同一個人。”
“……我沒有别的意思。”葉曲桐盡量勾唇笑着,讓氣氛不要忽然變冷,“我隻是覺得如果很辛苦的話,也可以接受幫助的,反正也不是她的錢。”
孟修榆沒有接話,隻是清淡地瞥她一眼,仿佛确實隻是無意義的閑聊。
隻是這樣的沉默讓她難以承受。
葉曲桐知道。
他原本可以反問,如果覺得很辛苦的話,也可以接受幫助的,反正不是她的錢,那你為什麼跟我一起出現在這裡。
但是他越有禮貌,越顧忌她的情緒,她就反而更加自責。
喉嚨像是被魚刺卡住了一般,葉曲桐用盡力氣才打破沉默,“……對不起。”
孟修榆喝完了她重新倒的那杯茶,領了她的好意,平和說:“不用。”
雨還沒停,冷風拂面,巷子裡的煙囪冷飕飕地冒着白煙。
孟修榆說:“我先回去了,今天謝謝你。”
葉曲桐眉頭微微皺起來,裡面藏雜着說不清楚的愁緒,眼睫下有着青青的淡影,她盡力笑着說:“是我謝謝你才是。”
“再見。”
“……再見。”
這次可能真的沒有其他交集了吧。
葉曲桐有點恍惚,像是雪梨熱飲灌入喉嚨,粘稠到無法下沿,到有拉絲的刺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