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曲桐搖搖頭,“沒有,當然沒有。”
葉曲桐并不為此展開解釋。
甚至覺得跟他說話有一種不用動腦的輕松,大概是她根本不會多想。
*
周末,葉曲桐按照給自己制定的複習機會在家認真複習。
按照課程和時間表,她每天都會做大量的試卷、習題冊,還有各種重新分析的錯題集,有時候做題做得入迷了,手感頗好,會不知不覺寫到第二天淩晨。
也有某一刻在全對的紅色筆印記裡,忽然偷偷哭了起來。
葉曲桐沒有那麼多奢侈的夢想,也沒有想過去诠釋或者對抗國内比較病态的高考制度,她隻是覺得這樣的應試複習,真的很艱難。
對她的每一根神經都是一種博弈,而且是日複一日的博弈,她自問不是個非常有天賦的學習,她能一點一點察覺到她在為自己熔煉出了反思和拆解習題的能力。
到周一,她拿冷水洗面,讓自己快速高效清醒,提醒自己忘記昨晚突如其來的低落情緒,今天又是為高考全新奮戰的一天。
上午課程結束後,閻萍老師長話短說:“每個班都要出一期‘高考加油’為主題的黑闆報,還是有打分評比的性質在,但是我個人不建議大家多花時間和精力在這個上面,有餘力的同學可以配合宣傳委員,參與一下。”
讀書已經十幾年,學生們對出黑闆報早已經沒有了熱情,台下座位稀稀拉拉幾句應聲。
閻萍老師強調說:“但是要留個高考倒計時的位置出來,到時候每天值日的同學記得寫上去,也是一種很有益的提醒,希望大家抓緊時間,越到最後越要關注最基礎的知識。”
“好的!老師!全班收到!OVER!OVER!”
一位調皮大膽的體育生同學,見班上氣氛太過低沉,端正地舉起手,繃直着背脊洪亮地回答了這句,引得大家一陣喧鬧哄笑。
閻萍老師也笑着數落他:“你的學習态度最好像接老師話一樣積極!”
……
到下午第二節課,教室外、樓下操場也開始喧鬧鼓噪起來。
早春晴朗,馬上開啟為期一周的學生藝術節,各個學校社團就跟開學納新一樣支起了“攤位”,不止會在學校禮堂、體育館、操場進行分時段的表演,還會有一些自制周邊、拍立得照片贈送,尤為引人注目的就是動漫社的群像cosplay和漢服社的巡遊表演。
但高三同學被勒令禁止參與表演活動,為了照顧藝術類考生,閻萍老師說,如果非要參與,或者跟自己的升學利益相關,可以提前跟她報備,說白了,明明就是“審批”,就連已經通過校考的藝術生同學想組織一場模特秀,都被拒絕了。
謝若辭着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趴在桌上,一會兒想往窗外探頭,一會兒唉聲歎氣,“我好氣啊,我在動漫社忙活了兩年!服裝都是我幫忙提供的,現在居然連看都看不了!我還特意把我爸的相機都偷偷帶來了!”
見謝若辭從抽屜裡随便把鏡頭拿出來,擔心磕碰,葉曲桐小聲提醒:“你小心收好。”
謝若辭顯然跟她想的不一緻,“沒事,閻老師在門口抓人呢,哪有空看我。”
葉曲桐笑笑,見她這麼喪氣,好心問她:“晚上要不陪我出黑闆報?”
“才不要,除了你好說話,誰搭理宣傳委員啊。”謝若辭輕嗤,“她也就敢趁我不在找你幫忙,連杯奶茶都沒給你買,就占用你放學時間。”
葉曲桐看了看周圍,幸好同學們都擠在走廊上,吵吵嚷嚷的,輕易蓋過了她們的交談聲,她勸慰謝若辭說,“算啦,反正也是最後一次出黑闆報了。”
“你就是人太好了,那種完美女孩的形象,但是我敢跟你打賭——就我們班那些人的尿性,絕對會找理由丢下你一個人在這出黑闆報,人隻會貪得無厭,蹬鼻子上臉,懂嗎?”
葉曲桐笑出聲,“别氣了,我給你買奶茶喝。”
“以後一定得找個強勢點的男朋友,我盯着你找。”
葉曲桐想到一個人,面上一燙,拿着粉筆就往後走,“别胡說了。”
但是謝若辭确實沒有說錯。
到傍晚,放了學,别說給她個合理的理由了,幾乎是一打鈴所有人就奔向樓下,有的去看表演,有的趕着快速吃個晚飯好去上補習課,各有各的忙碌。
留葉曲桐一個人在教室出黑闆報,索性畫畫的部分已經被宣傳委員解決了。
葉曲桐暗自苦笑,算他還有點良心。
她一個人先把低處的勵志文章模塊給填上了,寫到快七點半 點,隻剩高處一個小模塊需要填入詩歌片段,她搬了最後排的空桌子來,墊上廢棄的英語周報,踩着自己的椅子踏了上去。
葉曲桐的動作還算小心,但當另一隻腳用力離開借力的座椅時,整張課桌還是不可抑制地搖晃了一下,她明明不恐高,卻還是覺得腦子昏昏沉沉的。
天色已經全黑了,霓虹燈染紅了染墨似的天邊。
葉曲桐在大腦空白抄寫着闆書時,眼前忽然晃過孟修榆的臉。
不知何時,那個冷淡、高瘦、幹淨,在溫和的外表下總是有着不易察覺的倔強神情的男生,像一株小小的火苗,不必在她心間刻意生根,卻搖搖晃晃令人心動。
失神時,夜風刮到窗上,鐵皮邊框撞到一起,發出刺耳的聲響。
葉曲桐吓得輕輕“啊”了一聲,差點沒站穩,直到有人穩穩地替她扶住了桌面,她猜想是哪位班上的同學,先看清那雙青筋凸起的手背,站穩轉過身才發現是那個想見的人。
“……沒想到又在這裡碰到你了。”
“最近都在後面翻新的空樓層上課。”
葉曲桐明明已經聽見了那道清冷又幹淨的聲線,卻還是愣了一秒,低下頭垂着眼睫與身側的人靜默着對視,她下意識微微縮了下脖子,“哦……我都沒去過,以前是那邊是封上的。”
孟修榆伸手搭在椅背上,替她扶好下來的“階梯”,說得尋常:“有個天台。”
仿佛有窗外的水汽氤氲在他周圍,濃重的植物清氣濡濕了此刻的玻璃窗,從上而下的視角看,他鼻梁高,眼睛微垂,顯得線條很深,睫毛濃密得看得起一根一根的,下巴連着脖頸的輪廓勻稱又清瘦,與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看起來很匹配。
他哪怕隻是微微皺眉,也給人一種全神貫注的感覺,像一副行走的電影海報。
葉曲桐順着他的好意踩下課桌,心情忽然有些慌張,低聲說着:“謝謝。”
“就你一個人?”
“嗯,這周有藝術節,你看了嗎?”
孟修榆說:“沒有。”
“……哦,我也沒。”葉曲桐将桌面墊着的報紙折疊好丢進垃圾桶,彼時孟修榆已經幫她将課桌移回了原處。
每次背對着孟修榆時,葉曲桐才有敢開口的勇氣,專心寫闆書許久沒有說話,喉嚨有一點剛睡醒的輕微澀啞,她吸了口氣才問說:“天台還開着嗎?”
“我下來的時候沒鎖。”
“哦。”他剛下來。
葉曲桐眼神有些遊離,一到單獨相處她就有些緊張,“我想去看看。”
“走吧,我去拿書包。”
一前一後就這樣走了出來,葉曲桐看着自己拉長的身影和孟修榆的影子逐漸相遇,重合,又彼此拉長。
穿過無人的走廊,還有全是人的操場外,簡直像黑白默片裡有念白說女主角穿了一身大紅色連衣裙,仿佛有無數個目光向他們投來,她之前沒想到這些,隻覺得心髒要跳出來嗓子眼。
一直到天台,呼吸到真正有點刺痛嘴唇的冷風時,葉曲桐才後知後覺她做了什麼,鐵網架的很高,還有玻璃渣特意碎在上面,根本不需要為此上鎖。
“……如果是晴天,落日一定很美。”葉曲桐遠離人群後,稍稍恢複鎮靜。
“下雨也是。”
“哦……”
葉曲桐往前走了幾步,微微仰起頭在廢棄的一堆課桌椅邊站定,多呼吸了兩口原處冒着白煙的煙火氣。
她随意低下眼,看見課桌上藍色粉筆模模糊糊新寫了一行字,她下意識輕聲辨别:“孟……修……榆,我喜……”
好像是寫了一半的“我喜歡你”。
夜風湧現,将聲音吞沒。
那不值一提的勇氣是少女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