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曲桐看他一眼,盡量平和的語氣說着:“那就好,如果你有需要,也随時喊我幫你去看看。”
畢竟他可能要出國讀書。
想到這,葉曲桐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被孟修榆捕捉,他淡淡說:“好。”
送葉曲桐到家,阿婆強留他吃飯,老人家的感謝方式總是直接又真誠的,她做了一大桌子菜,還直念叨,“來不及煲湯,不然有菜有湯才健康。”
阿婆一個勁地招呼孟修榆,擔心他介意,甚至拿了雙公筷給他碗裡不停地夾菜。
孟修榆也反複說着:“謝謝,不用太客氣了,阿婆。”
吃到一半,阿婆本想問問孟修榆的家人,但聯想到他母親過世、修複墓地的事情,趕緊住了口,往廚房冰箱裡掏了掏,打包好熟食和腌好的燒烤原材料。
阿婆拿手在自己的圍裙上擦了擦,遞給孟修榆:“小孟,這個都是我自己做的,很幹淨,明天你要是有空,你跟桐桐一起去茗山公園露營吧。”
孟修榆接過來,放在桌上的空位,好似在用眼神詢問葉曲桐。
但是葉曲桐也拿不準孟修榆到底想不想去,也不敢替他答應,隻是解釋說:“哦對,這個是我表舅家的活動,他看我和阿婆兩個人住,經常喊我們吃頓飯,出去逛逛。”
“對,桐桐她表舅一家人的性格都很不錯的,也有車,到時候你們帶一箱礦泉水去,或者可樂,我給你們準備,你們倆搬上去,還有這些菜帶上就行了。”
阿婆熱情地想拍一拍孟修榆的肩膀,手懸空着趕緊收回來,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說,“小孟,你别拘謹,就當去公園玩,桐桐小時候可愛去茗山公園了,她熟悉。”
流行三國殺那會兒,幾個小學同學周末總是約着去茗山公園,鋪塊布,帶幾包薯片和幹脆面就能對付一頓,那會兒什麼銀杏園、葡萄園、柿子林葉曲桐都鑽進去過。
見孟修榆一直沒出聲,葉曲桐想着,他可能是為難,不想違背老人的心意。
于是,她試着開口解圍:“阿婆,高三了,我們都不去了吧,得複習呢。”
“你也該出去玩一玩了!别老被我和這個攤位耗着!”阿婆感慨。
孟修榆看着葉曲桐忽然說:“你想去嗎?”
葉曲桐想了想,其實也不是不去,茗山那邊她确實挺熟悉,珞珈亭的佛像朝哪開她都知道,“……茗山公園其實還挺雅緻的。”
“方便我去嗎?”孟修榆問。
葉曲桐點點頭,忽然有點緊張,笑着說:“當、當然了。”
阿婆聽着也高興,叮囑說:“太好了!你們就安心去玩吧,天氣也很好,不過桐桐要記得帶上過敏藥和防蚊水,畢竟在山上,皮膚要是不舒服你可就遭罪了……”
葉曲桐說:“知道。”
……
隔日,到茗山公園。
上台階,重樓高檐,黃琉璃瓦遮住雲月。
“佛像居然沒了……”葉曲桐走在最前,聞言倒着上台階。
表舅他們一家人正在低平處小草坪上鋪餐布,叮囑幾個小孩别走太遠。
“我隻來過一次,沒經過這個亭子。”拾級而上,呦呦鶴鳴,孟修榆停住腳。
被葉曲桐看見,她往下走了一步,離他更近,“這不是鳥叫,是真的有白鶴。”
孟修榆蹙了下眉,考究似的重複:“白鶴。”
“對,但是我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白鶴。”
孟修榆淡淡說:“沒在書上見過圖片。”
“那我就抓不來了……”葉曲桐難得因為好心情而跟他開玩笑,她往遙遠的山那側一指,“白鶴喜歡待在淺水沼澤地帶,吃蘆葦根莖和野荸荠,偶爾也吃魚,得翻過那座山,去水邊找。”
孟修榆遲疑着沒動,往她指的方向想象。
他突然淡笑了下,“我小時候一直以為白鶴隻存在于神話故事裡,生活裡沒有。”
“…… 一直是多久。”
孟修榆說地淡漠,“忘了,小時候沒有人陪我,有什麼看什麼。”
葉曲桐朝他看一眼,安靜了幾秒才說,“我也是。”
極少見孟修榆說這麼多話。
他輕聲說着:“在二手書攤賴着不走,經常被大叔趕。”
葉曲桐心裡很是動容,她很懂這種狼狽的時刻,她也曾經在書攤旁邊安靜的待着,幫回收舊書的大叔“看店”,才能獲得一些閱讀的自由,她總是想一口氣讀完這本心愛的書,因為很有可能下周放假再來時,這本書已經被賣出去了,也很難找到同樣的一本。
那時候市裡的圖書館還太遙遠,不止要大人帶着去填資料、辦卡,還要迎來營業員讓他們别亂動、别拆封的冷眼,更何況,真的太遠了,一路公交車要坐到底站。
混着風吹動小草的聲音,仿佛聽見當年香樟樹下窸窸窣窣翻動的書頁聲。
葉曲桐不知不覺仍在倒着往上一層,腳後跟摸着台階擡,第一步安全。
反而是第二步絆了腳。
當她身體剛往下傾倒時,孟修榆已經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腰,“看路。”
見她站穩,孟修榆迅速松開手。
葉曲桐回吸一口氣,轉過身去正常往上走。
雙手一下子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總不能叉腰,不由自主地夾緊胳膊抱在胸前。
五月的慕城,氣溫适宜,但是初見柳絮成災的現象。
反正對葉曲桐這種既是敏感肌,又有點慢性鼻炎的人來說,同樣是過渡季節,春夏遠不如帶點利落涼風的夏秋舒适。
到達绮望樓,過時不讓入内,廊内景色一眼看盡,兩個人靠着漢白玉石的護欄休息。
“你脖子……”孟修榆低頭看了眼,禮貌的移開視線,相比一路還在心悸的葉曲桐,整個人是回顧自然的平和,“會癢麼?”
葉曲桐拿手扇風,“不癢,有一點刺刺的,看起來誇張而已,特别嚴重我才吃藥。”
孟修榆猶豫了幾秒,從褲子口袋裡遞給她一盒過敏藥,“一天一粒就行,不用按說明書吃。”
長條狀,葉曲桐以為是膏狀,打開卻是兩排細小的白色圓顆粒。
有些驚愕浮上葉曲桐的眼眸,“真的假的……”
“嗯,可以相信我。”
其實葉曲桐想說,真的假的,你居然變出過敏藥。
她手邊沒水,這麼小一粒她也幹咽不下去,攥緊藥盒想說謝謝,幾乎條件反射先問出口:“你怎麼還随身帶過敏藥啊?你皮膚也容易敏感嗎?”
孟修榆沒有正面回答,隻說:“防蚊水也有。”
“哦,那不用,我今天還好,出門之前我噴了點花露水的。”
孟修榆看她一眼,輕聲“嗯”了一下。
不遠處燒烤架上開始冒黑煙,不用說,肯定是表舅的手藝。天邊淡淡虹彩,像靠近城市大樓的玻璃衍射光,山下的燈火漸次亮起,那一秒像是可以蹿入綿雲的斑斓煙火。
晚餐時間總是熱鬧的,人聲蓋過山林回聲,混合着可樂氣泡破開和幹杯的笑聲。
兩人同時看到這一幕。
葉曲桐感慨說:“好漂亮,像彩虹一樣。”
孟修榆微微點頭,想起那晚的天台。
葉曲桐此刻很開心,她甚至想展開雙臂擁抱這些煙火氣。
但她隻是轉過頭,安靜的看了一眼孟修榆,低了低頭,盯着某一處搖搖晃晃的小草,說着:“馬上就要高考了,我們以後應該會有很多自由的時間。”
孟修榆的聲音格外缥缈和溫柔,“嗯,至少比現在自由。”
漫天燈火,溫熱的風拂面而過,她好想對着此刻許願。
未來仿佛近在眼前。
那顆盼望早點結束高考,早點更加自由,早點長大的心情,蠢蠢欲動,難以壓制。
到時候我們還有機會這樣并肩欣賞日落彩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