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春柳喚了一聲,見黛玉擡眉看她,她略停了停,低聲道:“原是這麼回事:月梅與我,見姑娘如此費心淘神的,想要将那幅字快點裱起來,就想為姑娘分點憂……今個兒一早,我們托了一位識貨的賬房先生,往揚州城裡最大、最好的書齋——芝蘭軒*1裡去,買了些他們家老師傅制的漿糊。……姑娘看看可能用。若入不了眼,我們家自己也做得,隻是慢點兒。”
黛玉聽了,心裡暗想自己真是呆了,怎麼就忘了這茬兒?隻一心想自己動手,方顯着真心實意的,卻又要快,魚與熊掌,怎好兼得。若單說質量,漿糊*2這事物,真要是老師傅們做的,怕是比自己這個業餘水平的,要好得多。思忖了會兒,笑着向外說:“那怎地還不見月梅姐姐給拿進來?”月梅在門外聽了,方知剛才已被黛玉瞧見了。于是笑盈盈地捧着一個小玻璃甕進來,給黛玉行罷禮,将甕放在案上,嘻嘻一笑,“小姐過過目罷,看看可用得。若不好,我再讓人去尋來。”
黛玉透過玻璃看了看色,潤白潤白的。細聞聞,清清淡淡裡帶着點說不出的味,有丁點花椒香,還有丁點……盡是讓她說不上來了。如此這般化開來試了試。确是極好的,想來确是秘制的上品。黛玉得了此物,趁了興頭,午飯也不忙吃,先自裱起一層來。隻把月梅看得,又想說,又不敢說。就在屋外轉起了圈子。好在黛玉也知這不是一時半刻能做得的事,待裱好一層,也就收過一邊,總算沒太誤了飯時兒。
午後起身的黛玉,懶懶地靠在美人榻上。一個上午的事兒太多,這會子,她還是有些提不起勁來。月梅往香爐裡撒了點檀香末,又在旁邊埋了點果子皮。過了一刻,那檀香裡才帶出點果子味。黛玉聞着,竟是梨香——因着在孝裡,黛玉隻燃檀香,不讓換其他的香,且聞得久了,也确能安神定性。月梅她們素日卻是知道黛玉不喜薰香的,嫌它煙火氣。隻是一個姑娘屋裡,哪能少了如此雅緻的事物,是以每每總換着法地制香,最後還是黛玉說了這個法子,衆人用了,都說好,自此反而成了慣例。這檀香姑娘不讓換,可這焙香的果子,月梅她們倒是時時地換着,總為着讨黛玉一個舒心。
潤妍與閑雅在她的書案旁設了兩張小幾,并排坐着,正搖頭晃腦地背着上午賈夫子定下的功課。潤妍是脆脆的嗓子,軟軟糯糯的聲音是閑雅。兩人一唱一和地背書聲,讓黛玉莫名地居然想起了水果沙拉。這個潤妍,有她在的地方,總能讓黛玉找出點笑意來。隻是這幾年來,時時被母親與嬷嬷們督導着,早以讓她不敢肆意縱情了。隻好将手裡拿的書遮了臉。偷偷地展了笑顔。
正偷笑着,自院門外響起了小丫頭的傳話聲:“孫姨娘來了。”
黛玉坐直身子,道:“請進來罷。”月梅打起簾子,向小丫頭道:“姑娘叫請呢。”孫姨娘雖原是這院子裡出去的。如今進來,卻是一點規矩也不錯。黛玉原想她是個念舊情的實在人。也曾要免了她這許多禮去。隻她自己說:“縱是姑娘不在意這些,這府裡其他人的眼睛卻是都看着的。姑娘年紀還輕,我隻有多重着姑娘,幫扶着姑娘的,斷不能帶頭錯了規矩,給那些子小人有機會埋淘了姑娘去。”黛玉見她說得在理,倒也就罷了。
孫姨娘進來向黛玉請了安,月梅帶着丫頭們向她又行了禮。奉上茶來,孫姨娘落了半座,向黛玉道明來意,卻是因着晚間有宴,特來瞧瞧黛玉身上可好,又叮囑了晚間風大,讓雪雁多備兩件衣裳。月梅、雪雁等大丫頭都聽了,齊聲應着。黛玉倒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也就是在自家坐個席兒,就緊張成這樣,這要是父親真要她去賈府。孫姨娘會不會将這個家打個包兒,一股腦兒地讓她帶去?
想到此,黛玉卻有個想法要說與孫姨娘:“煙霞姨娘,我想着一事:平日裡,父親若有事要理,倒也罷了,若無事時,我隻怕他如昨日般,獨自思念母親,愁壞了身子。且聽姨娘說起,父親這般,已不止一日了,讓我更加憂心。是以我想,我若能在父親閑時,與他相伴,也能稍稍解他哀思。此事我早間與父親說起,父親也是同意的。隻是若要把握好時辰,卻還要姨娘幫忙一二。”黛玉原本想讓王嬷嬷去打聽父親的日程。不過一來這是件長久的事,由王嬷嬷天天去找小厮們打探,終是不妥;二來這府裡大事小情的,本就由管家姨娘煙霞理着,每日要幾個小厮禀報下父親的行蹤,都不算多加了個事兒。三來煙霞是當家的,待自己又十成十的好,自己何苦另用一套丫頭們,駁了她的面子,涼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