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回房後,就命月梅将格子上的大阿福取了下來,擺在案上讓她賞玩,時不時拿手指去戳戳,一償她沒能摸到活阿福的遺憾。
這次家宴,讓她對自己的家族,有了深刻的了解。她自到了這裡,一直與母親随父親在任上,從未回過姑蘇老宅。也就這兩年父親坐鎮揚州,離得老家近了,才偶有親戚往來。她也随母親見過一二次,終是淡淡地,沒什麼印象。加之前世她一個都市白領,慣于孤身打拼,信奉的是獨立自主,一年裡與自己的父母見面的次數都屈指可數,親戚對她而言就是過年要一起吃飯的人,家族什麼的就更不知道了。且原本看書裡,林氏一族,除了黛玉父女,再無半個人物,仿佛對黛玉的命運未曾起過半點作用。以緻她在今日之前,都未曾認真地正視過林氏宗族。
天地無情,世道艱難,人們想要在這片土地上求生,總是會努力地抱成團。啊,前世聽老輩人說過,葉落歸根,這根,大了,是國,小了,就是家,這家,指的應該就是家族了。每個人都是家族這棵大樹上的一片葉子,現在,屬于她的那棵樹,就是林氏了。而讓她長在林氏家族這棵大樹上的,是父親。
黛玉信手在紙上塗抹出一棵奇怪的大樹。在一枝上點了一個黑點,嗯,算是她這塊“黛”玉了。又在鄰近的枝上畫了個笑臉,這是那個會說會笑的活阿福。看看其他的枝條,黛玉第一次想:那上面,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呢?
席間她一直纏着熙磊哥哥問東問西,在那個大阿福說得開心的間隙裡,她也伸着耳朵聽了聽父親他們的談話。大人們淡淡地聊着族中的各項事務,間或指點下時事,更多的是品說文章,談論詩詞。聽他們說話,總有種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覺。沒有人對父親提起喪妻的痛苦,無子的尴尬,他們就那麼圍坐在桌前,在一句句的閑聊裡,營造出一種和諧、溫暖的意境,幽幽地撫慰了父親的哀傷。
就連那個大阿福,在他那滔滔不絕的說書過程中,也是一點未提及母愛之類可能讓她感傷的話,隻是說着各種各樣的逸聞趣事,真是難為一個十五歲的秀才,能在她這個六歲的小孩面前做出如此多的鬼臉。
這是一群敏感而善良、含蓄而通達的族人,被他們圍繞在身邊的時候,黛玉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種來自家族的關愛。
這樣的族人,為什麼在父親亡故後,不要她呢?
黛玉輕輕彈了彈大阿福的頭,歎口氣問它:為什麼你們不要我呢?把我要回來,跟着我回來的家産,肯定比照顧我長大要用的銀子,多得多啊。雖然聽父親說宗族裡的族産十分富足,但也沒見過嫌錢多的人呀。而且,我,嗯,也算是乖巧可愛吧,應該也好養活啊。怎麼就不要我呢?
還是,要了……卻沒要到?
黛玉回想着,原來的父親故去後,那個陪她回姑蘇的賈琏差人回過賈府,回想着,那個原來的外祖母在哄寶玉時說得那句“林家的人都死絕了”。她不由打了個冷顫,會是這樣嗎?為了她,林氏一族……,不,她得去問問父親,林家除了他,到底還有多少人在做官。難道父親的去世,不僅僅會影響她的人生,還會對林氏一族的命運造成影響?
思來想去,問題最終還是會回到父親這裡。哎,父親大人,原來您是這般重要啊。
孫姨娘是個利落人,第二日就派了小丫頭來,告知黛玉她父親的行蹤。黛玉得信,也按部就班地行動起來。林老爺再是恍惚,沒隔幾日,也發覺了黛玉的改變。晨間日日早早地過來,請安、早飯、聊天,一件都不落下。午後辦完公事,辭了前院的清客,才進後宅,不一刻,就能見着黛玉的影子在自己身邊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