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有些無奈地看着面前這個叫别人不許笑,自己卻仍忍不住笑意的荀草,她化作女孩兒看着較自己還小幾分,一臉淘氣的笑容,反是讓她發不出火來。這又是怎麼回事……反正自己已經實話實說了,信不信的,可怪不着她了。
想是看出她的不解,迷谷整了整自己才變出來的玉墜子,道:“绛珠妹妹休驚,吾由汝本體為引所接之魂,斷不會是她人所有。”
“就是就是,你不信你自己,也該相信迷谷呀,他若引錯了人,這滿天下就沒有能引對的了。”荀草在旁笑道。
……
黛玉聽他們七嘴八舌的保證自己就是“原裝貨”,可那些理由半分也說服不了她自己,黛玉不由苦笑地搖搖頭,這,算不算說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呢?隻是,得個“仙體”固然不錯,但不是自己的,使着終是不自在,倒不若,能回去前世,可是再好沒有的了。就算要死,她也想要做個明白鬼。
“可為何我有另一個人的記憶,這記憶裡甚至已包含了我這一生的命運?”
“這話你若問他們,他們也是說不清的。”一個和宛的女聲遠遠響起,話音落時,人也飄了進來。衆仙含笑喚道:“三桑姐姐來了,那邊可如何了?”
那仙子袅袅走将近前,蹙眉歎道:“還能如何,果不出所料,警幻已将那寶玉引入了司中參悟去了。” 說時三桑看看左右,也化作個雙十年華的美人,漸行漸近地往黛玉身前走來。她的衣衫倒如其他人般是那濃淡相宜的綠色,隻一頭秀發卻如火焰一般。黛玉一時好奇,不由多看了兩眼。不想三桑忽地轉過頭來笑道:“……隻因金烏夜夜栖于我冠,是以将我的發色染成了赤紅。”說完自又一笑,道:“绛珠妹妹第一次見我時,就是這般瞪着我的頭發看,如今……還是這般。”黛玉不知為何有些抱赧,不由側身笑道:“叫姐姐見笑了。”
三桑上前攜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笑歎道,“吾妹果然蘭心蕙質,此番入得紅塵曆劫,卻仍能堅守本性,更兼心性豁達了許多,我心甚慰矣。”說時兩人相偕入座,三桑笑道:“吾妹勿驚,此事說來話長,待我與你細細道來。”又向衆仙道:“此間雖是绛珠妹子府邸,到底她現下僅是凡間的生魂回轉,不便施法弄術的,如今咱們隻當是招待‘回娘家’的妹子罷,你們藏什麼私呢,還不快将備下的好東西拿将出來,咱們也好聚一聚……我可是舍了那警幻的‘萬豔同杯’走的呢。”衆仙嘻笑道:“早取來了,總得等你到了方好開席罷。”說時隻見小婢們左右分列,隻将那些瓊漿玉液、佳果仙肴一一奉将到各人面前。
酒過三巡,黛玉按耐不住,正要相問,那廂裡三桑已向黛玉笑歎道:“今日之事,吾妹之惑,原都應從妹妹你下凡之因由說起……想那離恨天上,灌愁海中,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中的警幻仙子,司得是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得是塵世之女怨男癡。如我等這般秉天地靈氣、受日月精華而生的草木之精卻是不受她所轄制的。如何绛珠妹妹你卻入了她的局去?”
黛玉一聽之下十分愕然,莫非這裡面還有什麼隐情?她于神仙一說,于今日之前,其實從未真心信過,什麼通靈寶玉,绛珠仙草,私以為不過是寶黛愛情悲劇的托詞罷了,那寶玉在人世間求不得黛玉,就寄望黛玉是位仙子,待到他歸天之後,即可在天界重聚,再千年萬年地相厮相守。就好似梁祝那樣的神話故事一般,不能同生,但求同化蝶去。黛玉即抱着如斯想法,自不曾想過内中原由,現下聽三桑這般說來,自是此事另有蹊跷,不由凝神屏息,靜待下文。
“如要說起此事,不得不提起另一人來——就是如今正在警幻處作客的寶玉之前身,赤瑕宮的神瑛使者。這神瑛使者的原身本是女娲娘娘為補天而煉的五色神石,衆石均補了天,獨遺下它這一塊來,雖是個濁物,天長日久地,倒也有了靈識,修得個仙體。他道法雖不高深,但因是女娲娘娘親手所造,身份卻十分超然,天界各君都不拘着他,任他在天地間往來。不想那日他自别處回轉,卻發現身邊長了一株小草……”三桑說道此處,不由望着黛玉一笑,黛玉聽她停了話頭,正要催促,忽地想到一事,忙問道:“那株草,不會就是我罷?”想想不對,不由辯道:“不對不對,我記着,绛珠草是生在西方靈河岸邊,三生石畔的……”
祝餘在一旁笑道:“我知你無有绛珠之憶,但娲皇補天,補得是哪一方天,在凡間也是有傳聞得罷?”
黛玉側頭略想了想,“《淮南子•覽冥篇》裡隻說了‘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卻是未說是何處,倒是其他野史有說,共工與颛顼争帝位,不勝而頭觸不周之山,使‘天傾西北,地陷東南,’若以此為據,想來補的是西天……西天,莫非那三生石……”
荀草接口笑道:“三生者,頑石為一生,娲皇煉他為五色神石又一生,成仙得道再一生,是為三生石也。”
三桑輕嗫了一口酒,笑道:“不然,你以為為何他獨獨青睐于你?” 黛玉無語默然片刻,歎道:“原來是我長錯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