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修辭看到她輕輕扯了一下身邊人的袖子,傅祈年反握住她的手,當即笑了笑:“小姑好,三叔好。”
傅修辭看向他們兩個這樣親密,分明笑意正盛,但眼裡卻如餘燼冷寂,隻留着些許殘溫,倏然便消散了,讓人糾結這暖意是否隻是錯覺。
他語氣清淡地叮囑:
“方才在外頭都是公事,現在是家宴,不用拘謹。”
是作為長輩的寬容和關懷态度。
這話任誰來看,都是說給甯書禾一個人的,傅祈年正樂得,不論如何都和“拘謹”二字沾不上邊。
隻有傅祈年沒意識到,還真愈發輕松下來,攬着她的肩開起玩笑,甯書禾不是不識趣的人,忍着暈痛盡力扯出一個笑容,卻還是略顯疲态。
她微微側臉,傅祈年像個炫耀自己在幼兒園畫畫比賽裡拿了獎狀的孩子,正說在興頭上,輕晃着她的肩膀,她略微耳鳴,聽不太清周遭的聲音,隻覺得頭很沉。
他總是這樣,可今天這般場合,她實在不能掃他的興。
傅修辭目光在她輕輕一落,見她呆呆的,神色稍黯,他适時打斷了傅祈年的話:“你今天累了一晚上,先坐下吃飯吧。”
甯書禾低着頭,不知道傅祈年說了什麼,迷糊地跟着應聲:“嗯……”
轉身坐回自己的位置,她才稍稍清醒些,手掌撐在椅子上,不知誰将她面前的酒杯拿走,換了熱水,以為是傅祈年,心裡一暖,道了聲謝再擡頭看,卻是甯钰。
“小姑?”她的聲音有氣無力:“您怎麼過來了。”
甯钰蹙眉,伸手去探她的額頭,确認溫度正常:“不舒服怎麼也不說?要不是傅總提醒我,你連我也要瞞過去了。”
責怪的話,語氣卻是溫和。
甯書禾的神色幾分怔忡,為着這句話的後半段。她看向不遠處,傅修辭正向一旁的侍者囑咐什麼。
沒找到傅祈年,甯書禾錯開視線,拿起手機給他發了條消息。
餘光窺得她低頭,傅修辭才将視線重新落回她身上,又悄然不動聲色地收回。
“你從小就身弱,早知道就不該聽你要工作的話,合該直接把你的航班往前調幾天。”甯钰擔心道。
“就算隻是往前調幾個小時,找不到那塊料子我也不會回來的。”甯書禾半開玩笑地笑說。
“我扶你去樓上休息一會兒,算了,估摸着接下來也沒什麼事,左不過是些家長裡短,我叫周叔過來送你回家。”甯钰歎口氣,說着就去打電話。
甯書禾拉住她的手臂,淡淡地笑:“不用,真沒那麼嚴重,可能隻是低血糖,坐一會兒吃點東西就好了。”
甯钰也不勉強:“那你有什麼事及時和我說,身體最要緊。”
“嗯。”
無人打擾,隻有侍者過來替她撤了酒、重新換了熱菜和湯,甯書禾知道是傅修辭的安排,安靜坐着便好了許多。
心裡微微失重,思來想去,等下還是該去向傅修辭道一聲謝。
再點亮屏幕,傅祈年還沒回複,本就食欲不佳,胸口也悶起來,她更是連盤子裡的兩顆青菜都咽不下,隻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扒拉着,卻感覺似乎有誰注視着自己。
她下意識擡頭,往傅修辭的方向看去,這一次卻直直地撞進了他的視線,下一秒他便走了過來,她想起身時,傅修辭卻輕按下她的肩膀,微微彎腰問她:“好些了麼?”
他喝了些酒,原本低醇的嗓音此刻微啞,像山林裡沉一層霧。
猶豫之後,甯書禾願為他身上無法忽略的壓迫感暫時讓出方寸,她笑一笑,眼下真不再拘謹,誠懇地回答:
“嗯,已經好多了,謝謝三叔。”
他于她身旁坐下,語調沉緩:“祈年不懂事,對你疏于照顧,我替他向你道個歉。”
甯書禾客氣:“人多事雜,我不怪他。”
傅修辭微微笑一笑,目光裡有些許不明的意味:“那……今日我實難抽身,來的晚,不知甯小姐是否怪我?”
甯書禾笑了聲,因為聽出他的話裡有玩笑的意思,回答:“我也不怪三叔。”
閑聊幾句遠離核心的話題。
其間傅修辭不經意提起:“人人都說,甯小姐剛才念的祝詞頂頂好聽。”
“随便說幾句給大家添添喜氣而已。”
“那,不知道我今天還有沒有這個運氣,沾沾甯小姐的喜氣?”
“嗯……”甯書禾猶豫着整理思緒,怔然片刻,又重新笑起來:“那我祝三叔,事事順遂,心想事成。”
傅修辭挑了下眉,等她繼續說。
甯書禾解釋,自己并非敷衍了事:“人人都贊三叔無所不能、事事周全,可世上坎坷衆多,我雖不了解,卻知道背後一定也有旁人看不清的辛苦,若能求得順遂,也能輕松許多,至于心想事成……”
她的話突然軸了一下。
因為她注意到,傅修辭滿含笑意的目光裡,含着一種不會被人輕易察覺的攻擊性。
見她停下,傅修辭順勢接過話茬:“甯小姐知道我在想什麼?”
“不知道。”她十分坦然。
傅修辭笑着,慢條斯理地問她:“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怎麼就敢祝我心想事成?”
甯書禾分不清他的語氣裡究竟是試探還是玩笑,卻也不想說些虛頭巴腦的話哄他,隻實話實說:
“三叔所思所想都是大事,能得償所願總是好的。”
言多必失,她後知後覺,先前對他的看不透摸不清,以及惴惴不安,不全都是錯覺。
傅修辭的和顔悅色是真的,忌憚猜忌多半也是真的。
但無所謂敢不敢,這傅修辭又和她沒仇,管他想什麼好的壞的也沖不到她頭上。
傅修辭意味深長地垂眸看着她,沉沉地笑了聲:“借你吉言。”
他此時此刻的所思所想,的确是大事,卻并不難,怎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