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能聽到海水拍打在岸邊擊浪的聲響,整片江南區都安靜得好像隻有他們兩個人。
一路無言,車開回到工作室門口,停在别墅外的停車坪上。甯書禾半句話沒說,直接開門下車,離開時沒控制住力道,把車門摔出很大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傅祈年有些懊惱地閉了閉眼,趴在方向盤上靜靜等了半晌,再睜眼,面前整個建築的燈都是黑的,她進去以後好像沒有開燈。
人影消失,她已經離開了。
沒有光源,他什麼都看不見,沒勇氣追上去。
又搞砸了……
自己的本意并非如此。
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到公司的,傅祈年仿佛感覺到真有什麼東西,連帶着皮膚和肌理,正一寸寸從他的心髒被剝離,撕扯般的痛覺。
甯書禾從沒這樣過,每次兩個人有矛盾,她幾乎都能做到從不生氣,總是心平氣和地幫他厘清現狀和原因,再找到解決辦法,說她完全可以列出一整份PPT來分析也不為過,包括在上回他的畫展開幕時,被逼無奈放了她鴿子的事。
可是這次,和過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樣。
她一個字都沒說。
也沒有哭。
記得有一次他問她:好像從沒見過你生氣。
她的回答是,生氣不能解決任何事,隻會讓人喪失理智,把問題往更無法解決的境地推動,更重要的是如何解決。
她願意想辦法,他願意聽就夠了,更何況——
[你不也同樣從不對我生氣嗎?]
傅祈年陡然一震,瞳孔微放。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瞬間自喉間迸發,伴随血液蔓延至四肢,他仿佛洩了全身的力氣,半癱在椅子上,即便他立刻深深呼吸,卻絲毫未能緩解。
不好的念頭一茬推着一茬,控制不住。
他決定做點什麼來轉移注意力,等甯書禾消消氣,他必須要再去找她。
手忙腳亂地從桌面的角落尋出一封急件,打開後檢查無誤便簽了字,匆匆乘了電梯往樓上走。
“三叔還在嗎?”
“您稍等,幾位經理在裡面彙報。”回話的是傅修辭的助理孟洵,“您要喝茶嗎?休——”
“不喝了,我就在這兒。”
孟洵愣了一下:“您有急事嗎?需不需要先進去——”
“不用,你去忙吧。”
“……”
孟洵察覺出他的異常,沒再多問,抱着一摞資料推門進去,大概又過了十幾分鐘,才從辦公室裡出來,笑着對他說:“您可以進去了。”
傅祈年點點頭,進門後站在其他人身後。
“告訴他們,這不是和華尚談生意的态度。”傅修辭一邊翻閱着電腦上的圖表,一邊皺眉,“明天是最後期限,下去吧。”
聽着這話,傅祈年的目光失去焦距。
人都退了下去,把手頭上這份文件裡幾個需要修改的地方勾選出來後,傅修辭擡頭一看,才注意到傅祈年在發呆,鋼筆輕輕磕了兩下桌子以提醒他。
被點到名字的人回過神,上前幾步,把文件遞過去:“三叔,材料的合同。”
傅修辭沒說話,神情肅穆地仔細檢查合同款項,但并沒簽字,把其中有問題和争議的部分勾繪出來,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再擡頭看,傅祈年又分了神。
傅修辭合上筆帽,擱置在桌子上,摘了眼鏡,垂下頭去,食指和中指捏了捏眉心,将眼鏡重新戴回去:“祈年。”
“啊?”傅祈年正失神。
傅修辭神色冷峻,真心勸導:“工作是做不完的,如果太累了就沒必要強撐,早點回家。”
“我沒事兒,三叔,等把這份合同處理完就回去了。”
傅修辭打量他半晌,隻問:“真的沒事?”
傅祈年搖搖頭。
“剛剛出去了?”傅修辭又問。
“嗯,和書禾約了晚飯。”
“吵架了。”傅修辭确認。
傅祈年沒否認,也不說話,隻低頭盯着某一處,但看起來都快要哭了。
傅修辭皺了皺眉,隻覺這種情況下文件讓人送家裡去就行,再回來一趟未免太小題大做,但瞧他正難過,到底沒說。
傅修辭無奈歎氣,把桌子上的東西分門别類地收拾整齊,隻說:“去璟年那散散心?”
“不了三叔,我還是回家吧。”
“回你爸媽那兒?還是崇街?”
“回老宅吧。”傅祈年好似反應了一下,“我自己開車回去就行。”
傅修辭目光一沉:“走吧,我送你回去,你這狀态開車我不放心。”
傅祈年抿了抿唇,随着傅修辭準備轉身離開時,無意撞倒了放在桌角的什麼書籍。
“砰”一聲,剛剛才被傅修辭收拾整齊的書,連同内頁裡夾着的紙張和一些手寫便簽掉在地上。
傅修辭聞聲回頭,傅祈年趕忙蹲下去撿,動作不免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待他把最後一張便簽拾起,餘光卻瞥見張書簽。
玻璃彩窗的樣式,右下角綴着藍花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