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六郎越來越厲害啦。”
陶以墨笑道。
張予白聲音如清泉入林,“不及東家十之一二。”
“六郎何必自謙?”
陶以墨忍俊不禁,“我能赢你,不過是仗着我比你更熟悉五子棋罷了。”
“如今你已知曉五子棋如何去下,我的優勢便沒了。”
陶以墨見好就收,“好啦,你輸得起,我輸不起,今日便下到這吧。”
張予白有些意外,“不下了?”
“對呀,不下了。”
陶以墨把棋盤上的棋子收在棋甕裡,“等下次見面,我再陪六郎殺上幾盤,讓六郎赢個痛快。”
人際交往嘛,就是有來有往。
她來一次,張予白便也要來一次,這樣才叫有來有往,而不是她單方面扒着張予白。
她得給張予白留個要赢她的念想。
讓他想着她,念着她,下次主動拜訪她。
“今日嘛,就下到這了。”
陶以墨的聲音帶着明顯的笑意,“六郎給我留點面子,我還不想剛教會六郎,便成了六郎的手下敗将。”
張予白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陶東家,三局之内我赢不了你。”
“三局之外便赢得了啦。”
陶以墨笑盈盈。
——才怪,她才不會讓張予白輕易赢她。
在他們沒有綁定利益關系成為一條繩的螞蚱之前,她才不會輕易輸給張予白。
張予白不置可否。
馬車緩緩停下。
“六郎,到了。”
侍從輕扣車窗。
張予白這才意識到自己已抵達張老媪的府邸。
“多謝六郎載我一程。”
女人的聲音響起,蘊着盈盈笑意。
她似乎很喜歡笑。
逢人便有三分笑,輕快爽利,是女商該有的模樣。
可他又覺得,她似乎比普通的女商多了些什麼。
但具體是什麼,現在的他尚未察覺出來,隻從她的言談話語中感覺到,她與旁人大不相同。
張予白眼睑展開,眸光微動,視線落在陶以墨身上。
彼時金烏早已墜下,隻餘些許霞光殘留在天際,染紅了大片的西邊景緻。
陶以墨坐的位置剛剛好,她身後是殘陽如血,身前是琉璃燈輕閃,她仿佛從霞光而來,在搖曳燭火前停下腳步,聽一曲人間的悲離歡合。
“東家客氣。”
張予白收回視線。
轎簾被掀開。
“客氣的是六郎,才不是我。”
陶以墨扶着春桃的手,從馬車上下來,“如果不是六郎把我帶回來,我這會兒隻怕還在荒郊野嶺等縣丞呢。”
張予白亦下馬車,“舉手之勞罷了。”
“對了,六郎的妝花緞在哪?”
陶以墨笑着擡頭,看向張予白,“正好,我今夜一起帶走了,省得下次再來叨擾六郎。”淡然開口。
張予白斂袖動作微微一頓,“東家現在便要帶走?”
“呃,不行嗎?”
陶以墨問道。
話剛出口,突然意識到此時已經入夜,如果她現在便帶走,說不得要讓張予白的人跟着她忙一個晚上。
可世家大族的人享受慣了,哪怕掙錢也是舒舒服服去掙錢,哪跟她一樣起早貪黑的?更不會為了她的這點錢,便要上上下下都夜不能眠。
意識到自己的唐突,陶以墨擡手敲了下自己腦殼,“哎呀,您看我這腦子,竟把時間給忘了。”
“六郎,真是對不住,差點打擾到你的休息。”
“天色已晚,六郎早些休息。我明日清早再來拜訪,六郎意下如何?”
陶以墨問張予白。
張予白沒有接話。
他看到陶以墨面上妝色極淺,有些遮不住她眼下的淡淡烏青,那是連日不曾休息好菜會有的疲憊,與她過于豔麗的容顔有些格格不入,更與她無論何時都熱烈鮮活的性子極不相符。
“不必麻煩。”
張予白收回視線。
努力生活的人不該如此艱難。
更不應該因為他的牽連,而在飛來橫禍面前左右為難。
張予白吩咐素節,“素節,帶東家取妝花緞。”
“???”
他家六郎不是最注重養生嗎?
怎麼突然一改常态,讓他們這群人去熬夜清點妝花緞了?
素節的哈欠打到一半,被迫咽回肚子裡,“是。”
“多謝六郎!”
陶以墨頗為驚喜。
妝花緞貴重難得,張予白放心把東西交給底下的人,陶以墨卻不放心,時刻跟在素節身後,核對妝花緞的品相與數量,忙得不亦樂乎。
陶以墨忙碌的身影讓人想忽視都難。
她已忙了太近,也說了太多的話,導緻那原本清亮的聲音此時都略顯沙啞,和着燥熱的夜風,輕輕遞進張予白的耳朵。
張予白耳朵微動。
茶水喝到一半,動作便頓住了,半息後,他的茶盞輕輕落在案幾上。
侍從極有眼色,屈膝上前,“六郎有何吩咐?”
“告訴素節,讓他快一點。”
張予白手指從茶盞處抽開,眉眼淺淺。
“是。”
侍從應命而去。
“我還不快?我已經夠快了。”
素節一頭霧水。
侍從指了指燈下飲茶的張予白,示意自己隻是一個傳話的,“六郎說你不夠快。”
“......”
六郎這是舊病未好,又新添了一病——眼瞎!
素節腹诽。
大概是六郎困了,想快點結束。
六郎又不是陶東家,熬上一整晚也神采奕奕
六郎是紙糊的美人燈,風吹吹就倒了,熬不了這樣的大夜。
想到此處,素節加快速度,把能省的程序全部省下來,連跟陶以墨說話時的語速都快了幾分“陶東家,這些都是您要的妝花緞,您清點一下。”
“如果沒什麼問題的話,我讓人給您裝車上,送到您的庫房裡。”
“?”
說好的世家大族做事謹慎細緻呢?
這堪稱看也不看的清點方式是她認識的那個做事滴水不漏的素節能幹出來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