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話題轉移,孟津河又扯回來,說道:“即便是魇災的魂魄逃出,北垣廣袤無限,怕是也被朔風吹散了。”
黎昭歎了口氣,他都死了二十年了,怎麼這幾人還喜歡說自己壞話。
堂堂魇族少主的魂魄怎會被朔風吹散?笑話!
奉雪堂原本是風雷谷衆人議事的地方,他理應扭轉回逐漸偏離的話題,不去理會什麼消失二十年的鬼魂,可自從他坐下後,一直保持着撫額的姿勢,深邃的眉眼隐在淡淡的陰影之下,蓋住了眼眸中的某種情緒。
黎昭心虛地看向徐風盛,生怕他将自己同那壯碩到撞三次鐘的魂魄聯系在一起。
一眼而過,黎昭皺了皺眉,仿佛是錯覺,他竟覺得徐風盛有那麼一瞬間似乎很疲倦。
黎昭暗自搖頭。
是啊,确實應該累,工作哪有不累人的,算上那一沓賬簿,簡直是要累死人!
待到孟津河說完,徐風盛才擡起眼眸,對着的卻是謝韫,不悅道:“謝掌院,注意言行。”
謝韫點頭緻歉。
聽到他們總算不理會自己這死了二十年的人,黎昭總算松了口氣,也送完了所有的茶水,正要離開,衣袖被一人拉住。
小醫仙薛燭黑白分明的眼珠眨了眨,說道:“咦,你眉心的那一點,是什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黎昭的眉心。
前幾日被傀儡刺傷,眉心的傷口消散不去,凝成了一粒血色的紅點。
在一向喜好美色的小醫仙眼裡,林照之的外貌清新俊雅,卻不夠美豔,可那眉心一點的血痕卻使整張臉頓時活色生香起來,仿佛有另一道昳麗的影子。
小醫仙薛燭越看越不對勁,他見過無數美色,唯有那年的驚鴻一瞥能讓他至今念念不忘,時隔二十年,再次見到這枚嬌豔欲滴的紅痣時,心中那抹酥酥麻麻的癢意猶如雨後春筍冒出一大片。
小醫仙薛燭抓住那人的衣袖:“你,你……”
他咿咿呀呀了半天,最後放棄了,說道:“你這朱砂痣過于刻意,下次不要留了。”
黎昭頓時覺得剛才謝韫那句話簡直是罵輕了,實在是忍不住想要說上兩句。
徐風盛輕咳一聲,說道:“我們要談正事了,你下去吧。”
黎昭得令,硬生生止住在喉間的話,像一條靈活的小魚倏忽間遊走了。
一出奉雪堂,依舊是晴空萬裡,就連天際盤旋的疾風隼都看得一清二楚。
黎昭也不知道北垣何時改了脾性,一連數日都未曾刮風下雪,沒有風雪遮擋,要更加小心疾風隼的監視。
他足尖一點,如一片輕薄的枯葉從雪崖落下,飄然飛向了風雷谷深處。
今早他就感知到了靈犀透骨鏡的所在,徐風盛怕是一時半兒也出不來。
躲避開了巡邏的徐家弟子,悄悄來到了厝樓前。
他取出藏在袖中的雷符,血咒畫符,牽引出其中的雷電之意,而後往那門上一甩,顯現出徐風盛獨有的印記,紫瑩瑩地沒入門鎖,随後木門緩緩打開。
厝樓内垂落着五色經幡,雪光透過月紙,映得室内影影綽綽,透出一股詭異的陰森,照骨鏡正位于房間的正東角木龛上。
黎昭暗罵了一聲晦氣,潛入房間後關上門,直取鏡子,就在他手指碰到的一刹那,脖頸後的肌膚激起一片戰栗。
門外有人!
這突如其來的直覺讓黎昭有了強烈的危機感,那是出于本能的反應,從誕生在天地之初,魇族特有的預感。
“吱呀。”
木門又一次打開。
黎昭躲在了木龛的最下方,用魇族特有的秘法籠住了周身氣息。
重生以來,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威壓,天氣寒涼,他瓷白的肌膚上都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眼眸透出了金色的碎點,瞳仁不斷緊縮着。
厝樓内的人,強大得不可思議。
眼前狹窄的縫隙出現了一雙錯金暗紋的白靴,那白靴布料極其貼身,襯得來人的小腿筆直修長充滿了力量感。
黎昭一點都不敢去猜測來人是誰。
世間凡是有大修為者,均是連同天地氣韻,他們靠得如此相近,黎昭隻要動一動念頭,那人就會有所感應。
那人停在了木龛前,似乎對那面靈犀照骨鏡有無盡的興趣。
黎昭屏住了呼吸,整顆心不斷地往深淵墜去,他無聲地呐喊:怎麼都想要我的鏡子?你們不會自己去買嗎?
好像過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僅僅一瞬間,黎昭隐約聽到了一聲輕輕歎息,輕得仿佛他的錯覺。
那人腳步一動,似乎有離去的痕迹。
緊繃狀态之下黎昭全身僵硬得如同冰雪之下的凍石,就在他幾乎松懈的一瞬間,那人卻開口了——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