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就是那次起,白解塵就記恨上了自己,他還傻傻地認為白解塵是原諒了他。
黎昭躺在船艙的床上,不敢往窗外翻湧的雲海看上一眼,一看就會想吐。
當人多煩,一不小心說錯話,還要賠上性命。
不如當個魔頭自在。
這般想着,黎昭心裡也痛快了不少,他伸了個懶腰,長腿交疊,舒舒服服地眯起眼。
胸口的照骨鏡熨貼着肌膚,透着溫熱的暖意,倘若之前黎昭沒有十足的把握對付白解塵,那有了這面鏡子之後,他再無所顧忌了。
世人多忌憚魇魔,都因魇魔殘忍嗜血,狡猾多變,但他們對魇族的能力知之甚少。
作為天地間誕生的物種,幾乎每個魇族都是幻術、魂術方面的天才,他們頭上的魔角更是妙用無窮,人類修士對于靈犀照骨鏡的理解也僅僅是九牛一毛。
若不是白解塵也在這樓船之上,黎昭早就逃之夭夭。
巨大的木漿劃過連綿的雲海,靈力化為一道道半透明的波浪氣勁在天空中留下漣漪般的白痕,樓船平穩地疾駛。
溫暖柔和的陽光映照在身上,黎昭舒服得幾乎要睡過去,就在他半睡半醒之間,一股怪異的陰冷從皮膚間的縫隙内鑽入,直直嵌入到他的骨髓裡。
黎昭打了個冷戰,猛然驚醒,陽光依舊明媚,但周遭的一切有哪裡不對,眼前的景象好像蒙上了一層陰森的薄紗,看得人寒意頓生。
“阿娘,我回來了啦。”
“白解塵,離開暗淵,這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我殺了青淵主,我還吃了他。”
有人在他的耳旁輕語着,那聲音很熟悉。
從喜悅到祈禱,從害怕到絕望,淺色的雙眼蒙上深沉的暗色。
那是他死前的記憶,黎昭腦中渾渾噩噩地想着,耳畔隐約有潮水的聲音,細細密密,奔湧而來。
不對。
黎昭睜開眼,雙眸金芒閃爍,眉心的紅痕時隐時現,魇魔的幻象隻顯現了一秒,他又恢複了秀雅的人類修士,但這已經足夠了。
方才的寒意一掃而光,那潮水聲卻愈發近了。
“是水,怎麼天上會有水!“
“是天河,天河嗎?”
“蠢貨,那是蜃象!”
樓船的層闆上修士們指着那莫名出現的河水紛紛叫嚷。
黎昭一手撐窗,半個身體越出了船廂,濕冷的腥風吹散了他的頭發,鼻間能聞到作嘔的腐臭味,見到遠處奔湧而來的渾濁潮水,訝異地說道:“忘川?”
北垣以北有暗淵,九泉之下是幽都,人死後的靈魂皆是前往幽都,經曆黃泉路奈何橋方可輪回。
忘川橫亘整個幽都,将其一分為二,乃是三界中最神秘的地方,忘川之水一旦出現,見者皆會深陷前世記憶,無法自拔。
然而這三界最危險的事物,竟就這樣出現在了人間。
天際盡頭似乎開了一道無窮無盡的泉眼,血黃色的渾濁黃泉沿着寬大的雲床滾滾而來,淺白色的浪沫中依稀能見到翻滾哀嚎的魂魄,無數道如蠟像般融化的五官聚成了争先恐後的浪頭。
這道不該出現在人間的忘川來勢洶洶,幾乎是片刻間就來到了樓船之前。
*
在忘川出現的一瞬間,白解塵立即從前世的記憶中抽身離開,他淡漠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眼中卻流過一絲詭異的紅光。
他稍稍側臉,風吹起他的長發,擡眸看了眼後方。
所有在樓船上的修士都受到了忘川的影響,些弟子前世尚且是投生在人道,隻是迷茫地自言自語,或者痛哭流涕。
更多的子弟前世投生成蟲魚鳥獸,在偌大的甲闆上醜态百出。
徐風盛自身修為高深,對這詭異至極的忘川稍有抵抗力,他強行抵制住耳畔的細語,見到白解塵意識清醒,不由得松了口氣,喊道:“你快去開啟護船大陣!”
“無用,”白解塵淡聲道,“你且待在此處,莫要輕舉妄動。”
不等他人反應,便劃過一道白光,疾馳至忘川盡頭。
徐風盛有時候實在是讨厭白解塵這專橫獨斷的性格,暗罵一句:“就你逞能。”
眼看忘川不到片刻就要襲來,徐風盛全力抵抗着窸窸窣窣的輕語,眼中紫意盎然,手腕一翻将映雪刀插進靈木甲闆,雪白的刀刃表面迸發出無數道亮紫色的閃電,瞬間湧入甲闆表面,數道粗如藤蔓的電弧包裹住了整個樓船。
同時轟雷徹響,所有人的意識清醒了一瞬。
“尚有意識的,去陣眼那護法,”徐風盛雙眼交織着細密紫芒,目視着前方,喝道,“準備迎敵!”
雷電是陰魂最懼怕的法術,忘川的影響似乎減弱了一絲。
徐風盛驅動着全身靈力護住樓船,腦中卻想起一則尚在應天宗時的往事——
當年黎昭尚在應天宗時,與白解塵下山尋找失蹤的仙門弟子,失蹤弟子的方位就在無憂城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