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
樂愁盯着阿雪那紅到極點的雙唇,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遍,“吃了。”
這兩個字是用氣音發出的。
阿雪似乎還在回味第一次吃人的美妙,餍足地眯起眼,語氣飄然:“這幾個雜毛的修為平平,但勉強能填飽肚子。”
身旁站了一個吃過人的魇魔,樂愁心裡抵擋不住的害怕,阿雪雖是他帶在身旁養了多年,但畢竟是魇魔,聽說魇魔一旦品嘗到人的味道,便會控制不住心中的兇殘。
他會不會吃了自己?
阿雪從吃飽的狀态中慢慢回複了平靜,見到樂愁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心中驟然生出一股怒火,冷笑一聲說道:“與其怕我吃了你,不如擔心一下如何收拾殘局吧?”
他的話将樂愁從無盡的幻想中拉回現實,說道:“殘,殘局?”
阿雪撿起那枚妖鈴,嗅了嗅,說道:“這些人修被我吃了,久久不歸,他們的長輩必定回來尋人,見到這妖鈴也會猜個七八分。”
說着,他把那妖鈴也吞入了腹中。
樂愁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阿雪把方才打鬥的痕迹都清理幹淨,在看見地上被割去的那一對魔角時,阿雪臉上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
他撿起魔角放入自己懷中,又把那喜神娘娘的雕像丢給樂愁,“好好拿着,這婆娘還有點用處。”
等到喜神娘娘重新擁入懷抱,樂愁似乎才找回一絲理智,說道:“我們去找屍羅堂認罰吧?”
阿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理會樂愁不切實際的幻想,繼續掩埋着自己留下的血迹。
樂愁一腳踩住那塊血迹,迫使阿雪停下動作,看着那雙陌生的金瞳,說道:“聽說屍羅堂的人們都是秉公執法,我們跟他說明緣由,說不定能有一線生機。”
“哦?是嗎?”阿雪站直了腰闆,身型帶着屬于強者的壓迫,譏笑道,“你也說明了緣由,那些人修有放過我嗎?我從未傷過人命他們尚且不放過我,更何況我吃了那群人?”
樂愁閉上嘴巴,神情有着不服氣。
阿雪俯下身,直視着樂愁的雙眼,恨聲道:“我告訴你,魇魔在你們人修眼裡就是原罪,無論我到底是善是惡,他們都會對我趕盡殺絕!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替天行道!”
這番話說的樂愁啞口無言,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最終還是沉默了。
阿雪見他這樣,又莫名地生氣,故意高聲道:“你如果怕被我連累,你趕我走好了,我回到暗淵去。”
“不,不行,”樂愁拉住了阿雪,說道,“你不能回去,你這樣回去肯定會沒命的。”
阿雪順勢被拉得近了些,金眸閃爍着精光,低沉的聲音猶如惡魔在蠱惑:“我有個好辦法。”
樂愁見到那雙漂亮的眼睛,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喃喃道:“什麼好辦法?”
阿雪扳過他的肩膀,靠在他的耳邊,輕輕說道:“你會做木偶,等你做了那幾名兩儀門弟子的傀儡,騙過來尋人的仙門長輩,不就是萬全之策?”
“不行!”樂愁猛然從魇魔的蠱惑中驚醒,“我們已釀成大錯,怎麼又能騙人?更何況,那些木偶怎麼能騙過仙長們?”
從他的言語中聽出别的意思,阿雪笑得十分自在,說道:“那些弟子的魂魄都被我拘在體内,你隻需做好木偶,我将他們的魂魄注入,與生人無異。”
樂愁咬住下唇,掙紮了幾番,直到懷中一個硬物硌住了他,是喜神娘娘。
喜神娘娘的眉心驟然出現了一道裂縫。
“我不會做的,”樂愁搖搖頭,說道,“我不能犯錯。”
笑容漸漸從阿雪的臉上消失,他的雙眸透出深深的失望,更有一種被遺棄的絕望橫亘在心頭。
“好,很好,”阿雪定定地看着樂愁,眼圈逐漸熱了起來,“那你走吧,不要待在這裡,那些修士來抓我的時候,會把你一起帶走的。”
樂愁還想說些什麼,阿雪沖着他狠狠地說了句:“滾!不然我連你一起吃了!”
樂愁忍住眼淚,慌忙地朝着鎮内跑去,等到跑得遠了,又回頭看去。
阿雪仍站在原地,望着他,輕聲問道:“你真的覺得我錯了嗎?”
樂愁毅然地轉身。
一直到天亮,阿雪都待在原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些什麼,亦或是等待着那群屍羅堂的人修來,來一場血淋淋的惡戰。
小路的盡頭出現了一道人影。
樂愁懷裡抱着一堆制作傀儡的器具回來,不敢看阿雪的雙眼,低着頭說道:“答應我,隻準做這麼一次,如果被發現了,我們就去屍羅堂自首。”
樂偃師流轉下的技藝高超,在魇族秘法的加持之下,那些仙門弟子的傀儡宛若重新複活了一般。
樂愁看着他們都十分恐懼,阿雪驅動着這些傀儡待在鎮中,等着兩儀門的仙長們前來尋人。
所幸兩儀門的長老們并未起疑,隻是疑惑這群弟子為什麼突然不想修仙了,反而要待在這籍籍無名的小鎮裡。
他們也試探過這幾名弟子的身體,并無異狀,此地駐留了數日後,那些弟子仍舊是想留在此地,再也不回兩儀門。
兩儀門的長老們久勸無果也無法,這些小輩又是宗門的邊緣人,仙緣各自有命,就随他們去了。
樂愁和阿雪不敢再離開這座小鎮,他們時時刻刻照看着這群傀儡。
雖是傀儡,但他們有各自的魂魄,同活人并無二異,隻是其中有些弟子還保持着傲慢的本性,讓樂愁不得不替他們向鄉親鄰裡道歉。
一切看似風平浪靜,但樂愁依舊悶悶不樂,他發現喜神娘娘眉心的裂痕逐漸擴散了。
他是喜神娘娘在人間的眷屬,需要在人間行走,散布喜神娘娘的恩澤,但他卻讓喜神娘娘同自己一齊堕落。
樂愁知道,那天阿雪吃人,是喜神娘娘給予他的力量,但是他也知道,念神若堕落,人間會是怎樣的一副景象。
也許已經顯露端倪,這座小鎮已經不像從前那般平安祥和,這股隐隐躁動的氣息逐漸會擴散到遠方,像一場嚴重又悄無聲息的瘟疫,殺死人們心中的喜悅,讓暴虐與殘殺逐漸占據人們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