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黎昭與白解塵勢同水火,宗門的師長們有意緩和二人關系,便随便尋了個任務讓他們出去遊曆。
那次正逢凡間的乞巧節,無憂城裡熱鬧非凡,河面流淌着盞盞花燈,燈火映襯着年輕男女們的臉龐,一時間也分不清燈紅亦或是臉紅。
他剛坐在客棧的長凳上,聽到旁邊的年輕男女調笑,說是等會要去河邊放花燈,又貼着耳朵說了一些私密話。
年輕男女相視一笑,羞澀無限。
黎昭沒見凡間的乞巧節,下山前還記得師兄們的囑托,讓他帶點新奇的玩意兒回去,轉過身對那對男女說道:“小哥,姐姐,那些花燈哪裡買的?”
他長得俊俏,未語先笑,誰見了都喜歡,也沒有計較他的打擾。
那位年輕小哥看了眼黎昭和他後方的白解塵,說話倒也落落大方:“小仙長們是要放花燈嗎?”
“啊,不是,”黎昭搖頭,事态輕重緩急他是分得清,“我是想買些回去給師兄——”
他嘴唇開開合合,卻沒有聲音。
一看就知道是被下了禁言術。
年輕小哥見黎昭突然沒了聲音,下意識地看向另一位小仙長。
白解塵面沉如水,聲音冷得似冰:“尋人要緊。”
他還嫌黎昭不夠心靜,又給二人周圍一圈都下了禁音咒。
“……”
黎昭回想起上次來無憂城的情景,不禁搖頭長歎,這阿雪果真是眼瞎,白解塵分明是厭煩極了自己。
他又重新躺在地上,雙手枕着頭,說道:“你這隻魇魔長着眼睛,心卻是瞎的,白解塵是恨死了我,當年就是他把我一劍殺了,我才不得已奪舍這具身體。”
“他殺了你!”阿雪聲音提高了幾分,世界觀受到了沖擊,“這怎麼可能!”
黎昭嗤笑一聲,說道:“二十年前的魇災,你在無憂城也有聽聞吧,那便是本少主幹的。”
阿雪臉上寫滿了震驚,千載時光他都在無憂城,但二十年前那慘絕人寰的魇災也是有所耳聞,暗淵的魇族幾乎被滅絕,一個堪比天魔的魇誕生,還未入侵中州,就被白解塵一劍誅殺。
随後萬裡暗淵被封,世間再無魇魔。
他對暗淵和魇族沒什麼感情,聽到這消息時也沒有多少觸動,但親眼見到魇災本災時,心情又不一樣了。
“堂堂魇災居然是一個廢人,”阿雪不錯過任何一個揶揄黎昭的機會,“真是沒想到。”
黎昭毫不猶豫地還嘴:“所以,你通過要挾我取得纏絲的計劃落空了?”
這倒是狠狠打擊了阿雪,他捏緊了拳頭,目光又恢複了冰冷,說道:“好,既然你沒有用了,那我就要殺了你,若不是你和白解塵二十年前在無憂城搞出的忘川,樂愁怎麼會到現在都不理我!”
黎昭倒是坐直了身體,說道:“這都怪在我頭上?”
阿雪不再廢話,正要上前解決黎昭的性命,他身後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阿雪,住手。”
樂愁出現在門後,他的面龐比白天看到時凹陷了許多,依靠在門沿上,輕輕咳嗽着,兩頰一團病态的紅暈。
他罩在道袍中的身體愈發消瘦,猶如一根孱弱的枯木。
“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阿雪瞬間滿臉驚喜,轉身扶着樂愁,小心翼翼地将他牽到座上,又拿來厚毯給他仔仔細細蓋上,嘴角一直含笑,“樂愁,你終于同我說話了!”
阿雪在忙前忙後,樂愁的眼睛一直盯着黎昭看,說道:“神仙,我們好久不見了。”
黎昭知道他在喚千年前給予他纏絲的神仙,可自己這幅身體是奪舍來的,随口說道:“你口中的神仙不小心死了,我是奪舍了這具身體。”
聽到這話,樂愁又咳嗽了幾聲。
他眼神閃爍,話到嘴邊又落下,最終無奈道:“天意如此,也無法了。”
阿雪在一旁吃味得很,擋住了兩人的視線,說道:“好了,别看了,都一千年了,你還惦記着。”
他又轉頭對黎昭很自然地警告:“你也少說兩句!”
黎昭:?關我什麼事?
“小友,你一定有很多問題,”樂愁給阿雪一個眼神示意,讓他不要插嘴,“有什麼問題問吧。”
結合最近的幾樁事,黎昭倒是大緻知曉了無憂城的秘密。
千年前,喜神因為一次偏袒而堕落,念神一旦堕落,将會給人間帶來極端負面的影響。倘若喜神一死,世間再無關于喜神的記憶。
樂愁和阿雪為了讓喜神娘娘接受供奉,在此地建立了傀儡城。人們為了懷念死去的親人,委托樂愁與阿雪将他們制成傀儡,在無憂城中生活。
清徽要來城中看望從未回家的長輩,還要順帶着拜見喜神娘娘,就是這個原因。當年黎昭在喜神記憶中見到的屍羅堂師兄,應是被阿雪的瞳術影響,等到天亮才将他們放回去。
可城中的男女老少都是拘着生魂,是極陰之地,跟喜神乃是大沖,極其容易形成陰陽煞,後來白解塵來此地,察覺到無憂城的氣運兇險至極,才将其封印。
“倒是沒什麼問題,”黎昭說道,“就是無憂城外的忘川太假了,滿是破綻。”
無憂城主的雙眼洞悉一切,說道,“你是不是使了什麼法子,阻止了白宗主?”
阿雪閉上嘴不說話了。
黎昭樂得看他吃癟,叽裡呱啦把之前發生的事繪聲繪色描述了一遍,最後啧啧評價:“你養的這隻魇魔技藝不精,幻境制造出的忘川跟小溪似的,我洗澡都嫌水淺呢!”
阿雪氣得滿臉通紅,他早知魇魔惡劣,但一接觸下來,就恨白解塵當初怎麼不多捅黎昭幾劍,留他一縷魂魄禍害人間!
“所以,他這次來是要殺了喜神,釋放全城的陰魂,解了這陰陽煞?”黎昭摸着下巴,琥珀色的眼睛往樂愁慘淡的面容上轉了轉,“你是喜神的眷屬,喜神一死,你也會死啦!”
“喂,你怎麼說話的!”阿雪又要站起來取黎昭的性命。
“阿雪,”樂愁輕輕的一聲又将這隻暴怒的魇魔拉了回來,“不得無禮。”
阿雪轉身看向樂愁,方才盛怒的雙眼突然變得悲傷,悔恨到了極點,說道:“都怪我,都怪我,那纏絲一直在你的身上,一直都好好的,是我把它取出來,放在喜神娘娘的身上……”
樂愁搖搖頭,安慰道:“白宗主終究要殺死喜神,我活不了。”
阿雪咬緊牙關,這二十年他時時刻刻都在準備着這一刻,但等到這一刻真的來臨時,他還是接受不了注定的命運。
“那你怎麼不控制喜神去殺白解塵?”黎昭說道。
阿雪深吸一口氣,道:“我是去用纏絲控制祂去殺白解塵,可是不知道為何,祂來找你了。”
黎昭一時無語:“……所以祂本應該去攻擊白解塵,結果目标轉向了我?”
阿雪冷道:“我若是喜神娘娘,第一個也是先殺了你,祂定是聽到我的心願。”
“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纏絲被白解塵奪了,喜神娘娘也被制服了,”黎昭自然而然站到了阿雪這一邊,“等白解塵找到這裡,我們都要死了。”
阿雪怒吼:“不會說話,可以把嘴巴閉上。”
沒有了纏絲的樂愁已然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他活了上千年,一直依靠着阿雪的心願,維持着一點生機。
他雙眼柔和地望着阿雪,過了許久,才說道:“阿雪,這二十年我沒有同你說話,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