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氏最初也一如他想,每次隻是默默聽着,從不對他的傾訴發表任何看法。
但漸漸地,喬氏會在他傾訴時緊緊握住他的手給他以支撐;也會安慰他苦難已經過去,從此他不再是一個人;還會開導他,說一昧順從無濟于事,隻要無愧于心就好;更會鼓勵他,說他是他們這個小家的支撐,相信他會給她和孩子們更好的生活。
從此,陳盛信漸漸變了,他仿佛掙脫了一直困着他的枷鎖,心中豁然開朗。
少了一些壓抑、麻木,多了一些舒朗和神采。
他和喬氏有商有量的開啟了新生活。
在家依然做個沉默内斂的人,踏實做事,但不會一昧埋頭苦幹,隻講究一個無愧于心;在外努力學手藝,多聽多思多看,多為以後打算。
随着三個孩子的出生和成長,陳盛信也越來越有擔當,越來越有成算,漸漸撐起了三房的一片天。
陳青葉其實并不是非常了解其中内情,但她從陳盛信和喬氏偶爾談到過往的隻言片語,還有兩人平時的相處狀态中就能看出來,是喬氏完完全全改變了陳盛信,為她自己也為三房掙出了一個未來。
如果陳盛信當初娶得是一個像他當時一樣沉默、壓抑、懦弱、心無成算的女人,那麼兩個悶葫蘆湊一起,隻會将生活越過越糟,三房會被壓得越來越弱,遲早會被榨幹。
但如果陳盛信娶的是一個強勢、厲害、太有成算的女人,遲早會激得他将心中的憤懑、壓抑、不平無限放大,從此陳家雞飛狗跳,永無甯日,三房也會沉浸在一片戾氣中,變得尖酸,變得刻薄,變得陰險。
隻有喬氏,隻有她這樣一個聰明平和、心有成算但又眼光長遠的女人才能救陳盛信,隻有她潤物細無聲般的理解、包容、安慰、鼓勵才能讓一個壓抑到極點的男人一步步放下負擔、掙脫枷鎖。
陳青葉前世活了二十五年,從校園到職場,從小縣城到大都市,從北到南,見過聰明理性的女科學家、手腕強硬的女企業家、精緻高傲的外企女高管還有溫和知性的女教授......
前世,在現實中、網絡上,陳青葉認識、了解了太多優秀的女性。但喬氏,和她們相比毫不遜色——因為她是如此的勤勞、良善、聰明、有智慧,身上仿佛具有女性的所有優點,是那麼溫柔卻又飽含力量。
她的存在,讓人心安。
不過,這樣一個女性之光,卻有一個不遜于陳盛信的悲慘童年。
這是一個在苦水中泡大的女人,是從峭壁中長出的淩寒花。
***
喬氏,她甚至沒有一個名字。
因為是家中長女,從小就被“大妞大妞”的叫着。
如果你問她叫什麼,她可能會想一想,然後說,就叫“喬大妞”吧。
喬氏四歲時親娘難産而亡,生下的孩子是個男孩兒,但是是個死胎。
從此,喬氏就成了一個沒娘的孩子。并且,她甚至沒有一個同母的兄弟姐妹可以依靠。
五歲不到,她爹就娶了填房,從此,就開始在繼母手下讨生活。
那不是一個好相處的女人,并且,繼母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兒一女。從此,對喬氏就更差了。
六七歲的半大姑娘,洗衣做飯、喂豬養雞、整治菜地,樣樣都做。
春天,喬氏能餓得拔了地上的野菜,帶着土就往嘴裡塞;夏秋天,小小的身子就得整天窩在地裡頭,曬得全身爆皮,一碰就疼;冬天,衣服薄的透風,凍瘡長滿雙手。
她一年四季,聞不着一點甜味兒,嘗不到一點葷腥。
更加不幸的是,十歲不到,她爹又病死了。
雖然喬氏她爹活着的時候,她的日子過得也苦。但那畢竟是親爹,他走了,她就徹徹底底成了沒爹沒娘的野孩子,卻還得繼續在繼母的手下讨生活。
哦,忘了說。她爺,親的,死了;她奶,繼的,還活着。
于是,在繼母手下讨生活變成了在繼母和繼奶奶手下讨生活。
陳青葉料想,喬氏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姑娘,也曾迷茫過、害怕過、麻木過;甚至痛苦過、怨恨過、絕望過。
但最終,還是看開了,釋然了,掙脫了,并且學會了與曾經害怕過、厭惡過的一切戰鬥、周旋甚至讨價還價。
因為她發現繼母和繼奶奶極為不對付,她們非常熱衷于拿她去攻擊對方。
繼奶奶說繼母磋磨繼女;繼母說繼奶奶面慈心苦。
于是,她學會了周旋于兩個女人之間,以謀求自己的安穩生活。
她成功了,在兩個極難相處的女人手下長大了,并且嫁了個好去處,甚至出嫁時還帶有嫁妝,盡管隻是三兩件家什和幾塊布頭。
是的,好去處,從山上嫁到離鎮上不到一時辰腳程的豐柏村,對喬氏來說是個好去處。
因此,雖然嫁進來後發現三房在陳家活在最底層,她也不曾氣餒和絕望。
因為她的經曆告訴她,日子是人過出來的。
于是,她繼續周旋在妯娌和婆母之間,并且一點點改變陳盛信,為三房謀劃一個未來。
事在人為,很顯然,她又成功了。
她有了一個踏實肯幹、溫和顧家的男人,還有了三個聰明機靈、聽話懂事的孩子。而她自己,也算是徹底脫離了曾經暗無天日的生活。
隻要一分家,掙脫了最後的枷鎖,她相信,他們三房會有全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