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原因,周圻走近。
酒石酸唑吡坦片,一種比較常見的安眠藥,也能壓住部分情緒。
他定神看了會兒,想到了那時他從公墓出來,入寺請香時第一眼注意到的許念粥,一個人站在那兒,淡淡的,好像什麼都淡淡的。
但再和她攀談時,又好像換了個人,重新活了起來。
周圻歎了口氣,重新靠回了牆邊,情緒複雜難言。等室内涼爽了些,他把空調風速關小,把溫度往上調了兩度。
或許是聽到了動靜,許念粥挪動了兩下,把腦袋往被子裡面埋,隻露出了毛茸茸的發頂。
是很别扭,會呼吸不順暢的姿勢。
周圻往前走了兩步,俯下身,重新掖好被頭,動作輕緩地幫她調整了個比較舒服的睡姿。他正要收回手時,被子裡忽地探出隻小手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軟軟熱熱的指尖點在他的指節中,周圻身子一僵,心底拂過癢意。他轉身回去,蹲在她的床邊,瞧見她略略皺起眉,呼吸也快了些。
“做噩夢啦?”周圻不自覺地問出口,講完他才一愣,反應過來她是睡着了。
也沒再多動,他換了條腿繼續蹲着,避免把她擾醒。
就這麼借手臂給枕了一會。
估計最後是嫌熱了,小姑娘口齒不清地呢喃了句,向下扯了扯衣襟,松開他,背過了身。
随着她的動作起伏,帶過一陣淡淡的香味。
周圻身上的每塊肌肉都是繃緊着的,他費力地撐着床沿站起。
借着手機的光,周圻拿了張紙,伏在書桌邊,寫完,壓在了床頭櫃上的那張身份證下面。
知道許念粥聽不見,但他還是低聲說:“晚安,希望你今晚睡個好覺。”
……
——你也睡個好覺啊。
許念粥背對着她,強壓下心裡想轉過身說出話的念頭,她沒怎麼太睡着,隻是身體累了,腦子很亂很沉。
直到聽見關門聲,她才放松開四肢,翻身平躺着。黑暗中,情緒變得很快,周遭寂寥,怅然感像是蠟燭被抽去燭芯,空了。
但她知道自己沒有理由讓他為了誰留下。
這樣的患得患失感像是在寒冬隻剩下了件濕透的棉襖,穿上冷,脫下也冷。
許念粥重新閉上眼,到底是醉的,席卷而來的困意很快覆蓋掉了胡思亂想。
還真說不定明天會忘得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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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間點,走廊安安靜靜,倒襯得他的呼吸聲格外沉重。
周圻在她房門口又站了好一會。他原本想着留在她那兒外面的沙發上,怕她半夜身體會有什麼不适,但最終還是覺得不太妥當。
唇角還存留着凝住的血塊,他嘗到了絲鐵鏽味。是許念粥之前咬的。
他想起了她張牙舞爪的撲鬧和離開前看到她的恬靜睡顔。
這兩個樣子似乎很難聯系起來,但不得不承認,無論怎樣都非常可愛。
周圻垂下頭很輕地笑了一下,邊揉着有些發麻的手臂,邊往電梯間走。
地毯很軟很厚,腳踩壓在上面更像是軋過棉花,但也莫名讓他有些力不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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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那句今晚睡個好覺,許念粥難得一次很快入眠。
她夢到周圻了。
那是她來杭城的第二日,接連下了一周的雨,也是在這一天放晴。
八點一刻,入口處就已排滿了人。許念粥請了十八籽,領了免費的三根香,跟着人流往裡走。工作日,大部分是老一輩的人,堅定虔誠的雙手點香,舉至眉心,默念許願,三拜四方,插香合掌。
許念粥默默注視着他們,她在想自己能不能活到那個年紀。
靈隐寺的香火很旺,煙繞寺梁,陽光穿透過袅袅升起的香煙,那一刻似乎能尋到光的形狀。許念粥一步一步邁上台階,熟練地請香,腦子裡很滿,但最後也隻求了個平安順遂。
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隻求半稱心。
她繼續往裡走,經過在紅綢前祈願的信客,經過在網紅取景點拍照的年輕遊客,再往高處登。
等許念粥停下站在欄杆邊休息時,腳邊出現了隻不畏生人的寺廟小橘,肥嘟嘟的,毛發柔順細膩,一直往她闊腿褲裡蹭,同綢緞一般滑過。
她蹲下身摸了摸有靈性的小家夥,這裡人少,貓叫聲都顯得格外悠長空靈。
順着小橘的視角,許念粥仰起頭——
廟宇灰瓦黃牆,檐角懸挂着青銅鈴,落在牆面的光線斑駁搖曳變幻。
她一下入了迷,趕忙從包裡拿出相機,向後挪了幾步,眯起眼不斷找角度抓拍。在準備按下快門的那刻,取景器中,她看到那面牆前走過一個人。
鬼使神差的,她連續按動快門,那人從畫面的最邊逐漸出現中央,從全側到四分之三側……
直到最後,兩人在鏡頭中遙遙相視。
萬籁俱寂。
許念粥想到了八秒法則,她沒數,但肯定超過了八秒。
那一瞬,她感到宇宙正在流動,萬物正在瘋長,在他的眼睛和她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