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媽死了。”
酷暑的夏日,雪諾從教室裡被老師喊出去接電話時,單薄的校服襯衣濕漉漉粘在脊背上。
雪諾的喉嚨突然很幹渴。
“好。”
他低聲說。
“好什麼好,沒良心的賤種!自己親媽死了還挺開心是吧?”
電話那邊卻像是被點燃了炸藥桶,一連串的污言穢語傳來。
雪諾呆了一會,挂斷了電話。
陽光曬得實在太厲害,天空藍得怪異,有一隻雪白的蝴蝶飛過,翅膀的邊緣被染成淡淡的淺金。
雪諾垂下睫毛,無聲地伸出一隻食指。
那雪白的蝴蝶有靈性般乖乖地落在他的手指上,不停地開合着翅膀。
人,會有靈魂嗎?
他看着那隻蝴蝶,心想。
可是像人類這樣……肮髒,自私,惡心又卑鄙的生物。
也配有靈魂嗎?
此後十年,那隻白色蝴蝶和那通電話,就像是無法清洗的錄像帶般在他的夢境之中循環。
一次,又一次。
成年後,雪諾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去母親的墓前靜坐一會。
小助理有次跟着他去,看了一會沒忍住,在一邊偷偷地掉眼淚。
“你哭什麼?”
雪諾有些無奈地給她遞紙巾。
“嗚嗚。”
小助理接過紙巾,一抽一抽哭得像是隻小兔子。
“您一定很愛她!”
轉眼就有媒體雜志拍了去掃墓的照片,畫面上有沾着露水的白色雛菊,黑色西服,悲傷憂郁的美麗青年。
放在頭條上面放大,又冠以大标題。
《影帝淚撒墓前,孝子之心感天動地》
據說這份報紙當期賣爆了,尤其是帶他照片的那張。
雪諾看了卻隻覺好笑。
其實那個女人對他并不好,僅剩的那一點敷衍的母愛也在離婚時消散。
母親喜歡的東西太多了,漂亮衣服,化妝品,最新的時髦發型,火起來的攝影店……
他被濃縮在最後的那個省略号裡,是微不足道的一點。
她的愛,拿來愛自己尚且都不夠,自然也不肯再分出一點到孩子身上。
好在雪諾也未曾對她抱有期待。
他隻是嫌煩而已。
至少當他坐在母親墓前的時候,絕對沒人會來打擾他。
……
雪諾從小的成績很好,幾乎是斷層的那種好。
他們那個破爛的鄉鎮高中,卻沒想到會飛出一隻這樣的金鳳凰。
高考出成績的那天,校長親自請他吃飯,殷勤地幫他拉椅子,又将那幾份名牌大學的邀請放在他面前。
校長滿口滔滔不絕,将每個學校的好處和優惠挨個講了一通,講到激動時重重拍桌,簡直恨不得此時做選擇的是他自己。
漂亮到近乎雌雄莫辨的少年坐在桌前,靜靜地聽着。
他身上的廉價襯衫領口被洗得發白,脊背卻挺直如同松柏。
皮膚很透很白。
熾白的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完美的鼻骨側影之下,顯出一種昂貴的瓷器般的色澤。
似乎是從這時起,他身上那種緻命的,幾乎無法隐藏的吸引力,便開始顯露。
校長看着他的臉,聲音便不由得漸漸低下去。
“怎麼來錢比較快?”
那少年隻輕聲問了一句。
“你這孩子!”
校長有些急了,還想要勸說。
“你先好好上學,然後找一份穩定的工作,賺錢的事情急什麼……”
雪諾沒聽他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所有看見他那張臉的人,都會默認他清高如同雲巅雪,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
其實雪諾自認是個很俗的人。
他喜歡錢。
如果沒有愛的話,至少有錢也是好的。
于是在所有人的哀歎聲中,他沒有去那兩所最好的大學,轉而去了一所位于帝都的影視學院。
還沒畢業,他就被選中去拍了電影。
導演喜歡他身上的那股故事感。
“冷淡疏離,傲慢卻又美麗脆弱,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的玻璃花瓶……”
導演和他比劃着。
“我需要你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那種旁觀者眼神,水中月霧中花一樣,觸碰又散開。”
這要求實在是抽象。
雪諾披着毯子坐在浴缸旁邊思考着,默默抽完了一支薄荷味的香煙。
在迷蒙的煙霧裡,他躺在浴缸裡面一點點地沉浸下去。窒息感上湧,死神如同戀人一般,扣住了他的脖頸。
困倦和水霧将眼底融成一層層朦胧的紅,看着誰都像是帶着柔軟的情意。
搭戲的男伴焦急地将他從水中抱起的時候,他便用這種眼神溫柔又悲傷地看着他。
吻很輕地落在唇上,帶着死亡的血腥味。
像是被一隻瀕死的蝴蝶親吻。
首秀的電影大爆特爆。
雪諾從此在娛樂圈一炮而紅,一躍成為頂流。
短短兩三年的時間,他就賺到了走另外一條路也許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
粉絲誇他溫柔,誇他美貌,誇他潔身自好,又誇他情商高。
她們說他是國民級完美男友。
學曆高,性格好,人品棒,是整個娛樂圈最不可能塌房的人。
雪諾聽着她們的話,卻也隻是溫柔地笑。
可以,都可以。
隻要是你們喜歡的人設,我都可以扮演。
舞台上的他并不是他自己,而是陶土制成的偶像,用來承載那些無處釋放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