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陳鶴年多賣力跑,他還是能看見那團黑色的影子,怎麼也甩不開,它成了他的影子,忽地,就直接立在了他的面前,擋着前面的路,它隻浮現出一個人的輪廓,不盡然,有一個極其龐大的軀殼。
陳鶴年喘不直氣,他以着最兇狠的模樣朝那團黑影吼了出來,“滾!你滾開!”吼完,他哽咽着,仍是被無盡的恐懼裹挾着,“我要我爺爺!”
“爺爺……你在哪兒……”
黑影卻一動不動,陳鶴年幾乎要認輸了,而它好似吐出了一口氣,真就聽了陳鶴年的話,眨眼間就成為泡影消失不見。
陳鶴年沒時間高興,他繼續朝前跑着,已經急糊塗了,都沒發現自己不停地繞回了原地,他沒走過大路,這是一條小路,有田有草,他矮小的身體顯得微不足道。
田間的草密集地晃動起來。
“嘻嘻……找爺爺,嘻嘻……小娃娃,在找爺爺。”
田裡有東西在說話,陳鶴年累得腳軟,喘着氣,他已經跑不動了,隻得認命往田裡看去,裡頭竄出了幾隻黃皮子,它們的體型跟狗一樣大,背上還駝着煞白的嬰兒,是嬰兒在說話,它們咿呀地舔着嘴,嘻嘻地笑。
也許是在嘲笑他,陳鶴年又絕望又氣憤,圍上來的黃皮子越來越多,鬼嬰從黃皮子的背上爬下來,往陳鶴年腳邊爬,它張開的嘴像是鳥的喙,和人腐爛的皮膚黏在一起。
“那就吃了我啊!你吃啊!”陳鶴年叫道。
鬼嬰真張大了嘴。
突然一道光打過來,藍色的火光照在了這些邪祟身上,它們立即叫出了聲,用怨恨的眼神看着陳鶴年,扭頭,沖進了田裡。
“小年呐,怎麼又不聽爺爺的話?”
陳鶴年愣了愣,一回頭,就看着他爺爺舉着一隻蠟燭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他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陳爺子臉上露出一個僵硬的笑:“爺爺帶你走,别怕。”
爺爺朝自己伸出了手,陳鶴年慢慢将自己的手伸了過去,他心底害怕那是黃皮子假扮,可他又期望着那是真的,他還是把手放在了爺爺的手心裡。
他爺爺一身壽衣,手掌好冷啊。
陳鶴年幾乎呆在原地,他什麼話也沒說,眼睛裡卻已經蓄滿眼淚,懸挂在眼底。
陳爺子握緊了他的手,隻是牽着他,牽着他往一條路上走,手裡的蠟燭光亮照亮前方的路。
“爺爺…你的手,為什麼會這麼冷?”陳鶴年斷斷續續地問。
陳爺子的聲音從陳鶴年的頭頂傳過來:“不冷了,很快就不冷了。”
陳鶴年不再發出别的聲音,他低下頭的一刹那,眼淚就掉了出來,砸在地上的泥巴裡,爺爺全身都是冷的,那陰冷的屍氣爬上了他的身體。
他爺爺曾說,死人的魂魄可以變成一支蠟燭。
這條路有些長,蠟燭幾乎快燒盡了。
陳爺子将陳鶴年帶到了村門口,立着的大石頭上刻着東皮村三個紅字。
陳爺子不再走了,他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再看陳鶴年一眼。
陳爺子慶幸陳鶴年身上沒有流着陳家的血,陳家的命和大山綁在一起,他們祖宗定過一張血契,山在人在,山無人亡,陳家人走不出大山,走不出東皮村。
陳鶴年可以,可是他該怎麼活呢?他還是那樣小的一個娃娃。
陳爺子眼睛轉不動了,隻見他的後背被挖開了一個大洞,身體幾乎都要被吃空了,走來的一路,血流成了一條長線,他是怎麼死的來着?
黃皮子,那是一隻有道行的黃皮子,他高看了自己,死得屍骨無存。
可他舍不得呐,舍不得走,更舍不得放陳鶴年一個人留在陽間,他的孫子吃了那多苦,可是他還能怎麼做呢?
小娃娃,要好好活着才行。
最終,陳爺子動了動自己的手,松開了陳鶴年的手掌,緊接着,推了他一把。
“小年,繼續走。”
陳鶴年咬着牙,搖頭。
“小年,往前走,不要怕,也不要回頭。”
身後繼續傳來爺爺的聲音,“乖乖,再聽一次爺爺的話,好不好啊……”
陳鶴年往前挪了兩步。
“乖乖,是爺爺的錯啊。”爺爺說:“爺爺陪不了你……”
“乖乖,你往前走,走得快,好長大。”
陳鶴年捂住了自己的嘴,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他怕自己一開口哭聲就會溢出去,但他不能哭,他哭了,爺爺就不能安心走了,會變成孤魂野鬼,陳鶴年要聽爺爺的話,他隻能低着頭,把眼淚拼命地藏起來。
蠟燭很快就燒盡了,微弱的那點溫暖也失去了,背後沒有了爺爺的身影,陳鶴年看見腳邊暗下來的時候就知道,爺爺已經走了,他腳一軟,跪倒在地上,腦袋抵在泥巴上,好一會兒,才張開嘴,從喉嚨裡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哭聲。
“爺爺……爺爺。”
“爺爺,你不要我了,爺爺……”
陳鶴年走不動了,他的哭聲吞沒在哀怨聲裡。
大火已經開始燃燒整個村子,火影中的人形在扭曲顫抖,陳鶴年身後的人影越來越多,他們被火牆擋着,與陳鶴年,仿佛隔了一道奈何橋。
陳鶴年哭得撕心裂肺,他已經換不過氣,鼻子被堵住,隻能換成嘴巴吸氣,每呼吸一口,都溢出一聲呻吟,他就這樣哭暈厥了過去。
火焰中的人影虎視眈眈着,這時,黑霧從他後頸處鑽了出來,它的身體逐漸凝聚,未知的軀體将陳鶴年整個托起。
它靜靜立在那裡,生出了一個腦袋,一頭漆黑的長發,它低着頭,端詳了陳鶴年許久,猛地從背後伸出了幾道藤曼一樣的影子,揮向了後方的密集的鬼影,如同一道鋒利的利刃,将那些邪祟大卸八塊了。
它抱着陳鶴年身體的姿勢沒有動,但萦繞在陳鶴年身邊的哀嚎聲停止了,夜還是那樣的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