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八月,江南的百姓還扇不離手,以求驅趕燥熱的酷暑,漠北卻早已步入涼爽的初秋。
一個胡服打扮的少年披散着頭發,将小指抵在唇邊,打了個響亮的呼哨。
他叫淩宿野,是漠北淩家的小輩。
隻聽馬蹄聲‘哒哒哒’傳來,很快就到眼前。
這匹馬通體烏黑,沒有一絲雜毛,長長的鬃毛迎風擺動,駿采非常。
少年眸若燦星,歡喜的摸了摸馬頭,将手中棗子喂給它吃。
“走,咱們去給阿爹送飯。”
“阿野,等等,你阿爹飯量大,再給他帶個餅子。”婦人的聲音裡從院子裡傳來,少年立刻應聲,“來了,阿娘。”
婦人一邊裝餅子,一邊不放心的叮咛:“你阿爹此回所收之妖乃是玄階大妖,你遠遠給他把餅子和羊奶扔過去就行,可千萬别靠近。”
少年剛到婦人肩膀那麼高,還是個半大小子。
他笑嘻嘻說:“知道了,娘,絕對不靠近妖域半步。”
婦人笑他沒個正形:“咱們阿野也很厲害,就是年紀太小了。等你長大後,收服玄階大妖肯定比你阿爹輕松。指不定還能一個人收服地階大妖呢!”
少年人眼睛更亮了,蘊藏着星子一般的眼眸裡帶了希冀:“娘,我以後真的能像阿爹一樣厲害嗎?”
“當然了!咱們阿野天生有破妄之瞳,百年難得一遇,以後肯定是最厲害的捉妖師。”
破妄之瞳。
破妄……
之瞳。
被七枚金針齊齊紮進眼瞳的記憶呼嘯而至,躺在床上休息的少年呼吸陡然一頓,額頭緊接着冒出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
淩宿野手背青筋暴起,猛地睜開雙眼。
眼前一派虛無。
是了,他已經瞎了。
準備來說,有人為了他的破妄之瞳,廢去他的修為,将他綁在高處的木樁上,當他的面屠盡淩家滿門。最後,在他眼中流下血淚之時,用七根金針紮進他的眼瞳,生生取走了他的破妄之瞳。
那個取他眼瞳的人語氣居然帶了一絲悲憫:“孩子,沒辦法,有人想要你的破妄之瞳。有時候,身懷異寶,本就是罪。”
三年了。
已經過去整整三年,那個人的聲音依然萦繞在耳邊,清晰萬分。
淩宿野坐起,他不知道現在什麼時辰,不過也無妨,等到天明,盛黎會叫他起來吃飯。
盛黎是他的仆從,平日裡寡言少語,但手腳利索,還有些功夫在身上,負責照顧他的日常起居。
淩宿野剛起身,身後陡然被披了一件外衣,唇邊則被抵上一隻水杯。
他對盛黎的默不作聲已經習以為常,擡手拿住瓷杯,入口是溫度适中的水。
也不知道盛黎大半夜從哪兒弄出的溫水。
待他放下水杯,盛黎又将其拿走,‘當啷’一聲放在桌上。
腳步聲向門邊遠去,伴随着‘嘎吱’一聲,盛黎出去了。
屋内歸于寂靜,淩宿野的思緒漸漸飄遠……
他想到自己撿到盛黎那日的場景。
沒錯,是‘撿’到。
那會兒淩宿野剛瞎沒多久,在一座人迹罕至的深山裡自我療傷。
幸好他上輩子師從國醫聖手,又熟讀無數經典醫書,才能做到在目不能視的境況下給自己治療。
而摔下懸崖、渾身是傷、又毒入肺腑的盛黎就在這時砸在淩宿野的草屋前。
本着醫者仁心的原則,淩宿野在确認安全後,摸索過去給盛黎把了脈。
得出結論——這人沒救了。
可是盛黎卻還吊着一口氣。
他摔得太慘了,眼眶裡滲出血淚,拼勁全身力氣,才能稍微動動指尖,嘗試去鈎淩宿野的袖子。
“求、求您,救……救我。”
淩宿野沒有開口。
這人身重劇毒,還被扔下懸崖,且不說他仇家到底是誰,光是這一身的傷,想要治好就得花天大的力氣。
但此人修為頗高,如果能為他所用……
“求您,盛黎願一輩子為奴為仆,報您救命之恩。”
仿佛是察覺到淩宿野的猶豫,盛黎居然回光返照一般,說出了一句十分完整的話。
“盛黎?上京城盛家的盛黎?”淩宿野問。
盛黎的輕輕扣着淩宿野袖子的手顫了一下,低下頭:“是。”
他此時摔得眼睛都睜不開,并不知道身邊之人其實是個瞎子。更不可能知道這個瞎子的想法。
淩宿野曾在上京城的渡厄司當值過,對上京城的高門世家可謂了如指掌。
這個盛家,他自然是了解的。
手下之人的年紀、骨齡、修為,跟傳說中那個天子非凡的盛黎确實對的上。
可是,傳聞中,盛家小公子盛黎是盛大老爺的獨子,雖然是外室所生,但卻是盛家的獨苗苗,簡直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怎會落到如此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