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媽的媽的,崔月吟也想沉穩鎮定,但她冷的哆嗦,一直泡到嘴唇發白,穿上純白色交領襦裙,腰封系的死緊,也貼不住餓空了的肚子。下午,崔月吟一個人趴在床榻上聽着自己肚子空洞的聲音,手一下下揮着扇子,感覺自己就像一具死屍。
快睡着,睡過去就好了,崔月吟強迫自己閉上眼,再醒,是聽“咚”的一聲,崔月吟被吓了一跳,登時從吃火鍋的夢裡掙脫而出。
透過雕花門,早已不見外頭絲毫濃紅夕陽,成了暗到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黑夜中有幾滴明亮快速而過,那是路過她這屋的人手裡舉着的燈籠。
方才那聲是喊她呢。
崔月吟急忙穿鞋出去,掩上門,旁邊屋裡的人也正出來,姐弟倆手裡提着燈籠,一前一後往山神宮後去。
這還是崔月吟頭一次逛山神宮。
她怕鬼,這些天也沒出門,此時親眼一見,景色的震撼美麗早已經蓋過了她怕鬼的恐懼。
青石磚地通後院,山神宮本就靠山林,自山林中引起一陣陰風刮過,刺耳蟬鳴響在耳畔,路邊一方方石燈籠中映在青石磚地上的燭火搖晃不停,崔日尋吓得抓緊了姐姐的衣角。
“沒事,不怕,”崔月吟其實也很害怕,“學學姐姐。”
“你這注定成不了巫祝【1】的弱女有甚可學習之處?”腳步聲過來,身後女孩高仰脖頸,“日尋若與你學習,怕是之後要與你學習務農之樂,成兩位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與農婦了!”
崔前麗笑着經過他們,崔日尋忙喊,“四姐姐......”
“哼。”這句便是答應了。
“傻逼,智障。”崔月吟翻了個白眼。
崔前麗瞪大眼,沒聽懂,但看崔月吟這幅模樣就知道她說的肯定不是什麼好話,“你說的是什——”
“你們逗留此處作甚!還不速速前往喪葬儀式!”
忽然從後傳來一句似能穿透人心的聲音,崔月吟渾身一震,忙下意識同衆人一道彎腰垂首候在路兩邊,“兒給父親大人問安。”
崔月吟從頭發簾裡起眼,隻聽一陣鈴铛響,腳步經過,她往前看,走在中間的便是山神宮神主,體型較胖,石燈籠火光一映,梳成髻的頭發白色稀疏,旁側一男一女皆個高且氣勢隆重,男穿白黑服飾,頸項挂銀鈴,女穿白紅服飾,頸項挂金鈴。在山神宮,因男有神主,女有巫祝,男子未被選為下一代神主候選人之前地位是不比女性的,而女性被選為巫祝,定要終身不嫁,斬斷紅塵。
選拔巫祝的标準,便是看其斬斷紅塵之心是否堅定。
原身盼望美好愛情,所以自然沒被選上。
“大姐姐姿态真是宛如皎月生輝,令我等傾慕不已......哪似你,”崔前麗轉過頭,“大姐姐若是明月,我則是明月邊上的星辰,而你,便是地上的塵土!”她甩袖,說完便走。
崔月吟:......真是傻逼
“阿姐,走吧?”
“嗯。”
姐弟二人落後衆人,往喪葬儀式的方向去。
還沒到,便見後堂燭火通透,挂魂帛【2】,衆人穿白衣站在後堂的棺椁兩旁,哀聲啼哭,走進細聽,這哭又像是笑,之所以要哭成如此模樣,是為了笑給吃了人的山神大人看,哭給不甘願入地府的死者聽,供桌上擺滿金銀财寶若幹,兩側木架亮燭火無數,本該躺屍體的金暮色棺椁中隻落布料,夜間風大,燭火搖晃,這一幕過于輝煌,好似一場怪誕夢境,滿目皆是黃金色,入耳皆是哭笑聲。
崔月吟好半晌沒挪動步子,直到崔日尋拽了拽她的手,她才咽了下口水,和崔日尋一道站在棺椁一側。
棺椁擺在後堂正中,崔月吟低頭,正巧能瞥見放在棺椁裡那片白色布料,撕面極為整齊,就像是被人用剪刀或刀子剪下來或割下來的一樣。
她的神志被這片布料吸走,從遠處傳來的蟬鳴聲愈發刺耳,混在屋内啼哭聲中——
忽然,旁側人抓了下她的手。
“阿姐,”崔月吟低下頭,男孩一臉擔憂,“你手好涼,沒事麼?”
“......沒事。”崔月吟感覺自己額頭,後背都開始滲出冷汗,這種感覺太怪異了,她喘着氣不停擡袖擦汗,但汗就像是擦不完,逐漸的,擦汗的手都開始不停發顫。
崔月吟開始瘋狂地在大腦裡呼喊系統。
但沒有回聲,她下意識低下頭,緊緊抓住崔日尋的手。
“阿姐......嘶,你怎麼了?”崔日尋小聲道。
“有人,有人在看我。”
崔月吟不敢擡頭,渾身發抖,“有人在看我。”
崔日尋環顧周圍,大家正要跪坐到蒲團上,崔日尋急忙拉着渾身發抖的姐姐跪坐下來,“阿姐,誰啊?誰在看你?”
她張了下嘴,不知道,但有一股視線,像是從天上來,凝視着她,那股視線,是比人類更要高級的動物......
崔月吟渾身發抖,這種恐懼讓她幾乎快要尿出來,“不知道......是什麼在盯着我看!”
崔日尋忽然不動了。
那張白白的小臉變得凝固,眼睛一點點睜大,透過崔月吟,望着門外。
“你們兩個!今夜怎敢三番五次的出差錯!”頸項戴銀鈴的男子跪坐在對面的蒲團上,揚聲喊兩個不在狀态的人。
他的聲音是如此有穿透力。
但姐弟二人沒有一個人回神。
“兩個不懂事的庶子,竟也敢對祭品大人不敬!”男子徑直繞過人群,燭火經他快步晃動不停,他直接拽起崔日尋的衣領,将男孩從蒲團上提起來。
男孩就像是忽然被魇住了,手呆呆指向外頭。
男子轉頭,見空蕩蕩的青石磚道,氣的七竅生煙,“庶子竟敢!”
他一巴掌扇到男孩臉上,男孩登時從被魇住的狀态醒過神來,大哭出聲,“嗚嗚!三哥哥!”
“來了。”
跪在蒲團上的女孩面向空蕩蕩的門外,“來了。”
燭火劇烈搖晃,衆人影子也好似水中浮波,神主大人望向門外一言不發,巫祝皺眉起身,“你們兩個到底——!”
燭火忽然不動了。
整個後堂好似凝滞,崔月吟控制不住站起身,祠堂内再無一絲動靜。
昏黃燭火一點點染上少年踩着木屐,蒼白的腳腕,和他雪白的,被撕的十分整齊的下擺,他一身雪白交領長衫,系着血紅色的腰封,細瘦手腕上纏着一把閉合折扇的線圈,随他走進來,燈火一點點往上,落到他剪到肩膀的,漆黑順直的發,接着映上他被白布胡亂纏裹的臉。
他無聲無息的站在門口,擡頭,用一隻左眼望着天花闆上的布置,接着,又看向正中間的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