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鋒過境,傾盆的雨勢漸有消退之意,傅惜筠卻已無來時的心緒。
因着腳踝隻要略動一動就會發疼,她都不知道自己撐着宴淮的手挪了多久,但返回閨房取藥的宴濘還未歸來,宴淮又遣了侍從往耳房去拿雨具,兩人也隻能這麼相對而站地等着。
傅惜筠正輕咬着下唇忍痛之時,發頂上是他沉冷的聲音:“不用忍着。”
兩人的身量差距極大,她堪堪及至他的胸前。
他展肩勁挺地站着,就能将她嬌柔輕薄的身軀罩得嚴嚴實實。
由此,她望向他時需輕擡起下颌,樣子便像極了翹首以盼的女子望着心慕的郎君。
傅惜筠在面上悄悄暈出些霞色前,速速看向他軟聲軟語回道:“多謝大人。”
話音落地後,檐廊盡頭遠處終于有了旁的身影,張弛拿着蓑衣于檐角甫一走出,便瞥見了廊下兩人的相望之态。
遂這一程他隻得低首近至兩人身側,将蓑衣奉上。
宴淮遞了個眼色,綠珠便随即接過替傅惜筠穿上,先擋着斜飛的雨勢。
她站于傅惜筠身後,将寬大的蓑衣上鬥篷披挂在她身上。
亦于此時覺出了不對勁,蓑衣為黑棕葉所制,瞧着便是男子所用。
傅惜筠身姿單薄纖柔,這寬綽的蓑衣遮罩住她後,襯得她整個柳枝般的身段更加纖瘦非常,尤其是那楚楚纖腰,塞進兩個都還能有餘。
而站在她身側的宴淮,身量高大挺拔,雙肩魁梧寬闊,與這身蓑衣倒是極為相配。
這隻能說明,這身蓑衣乃是宴淮日常裡慣用的雨具。
綠珠并未言語,隻是默默整理着蓑衣,宴濘也終于從閨房折返而歸。
她拿着油紙傘進了檐廊,卻驚異于兩個人這麼貼近地站在一處。
那嚴肅闆正的首輔大人竟也能成個翩翩君子惹得女兒家含羞,也虧得是這傅家的清婉美人才能配上,遠遠一瞧就是佳人一雙。
待宴濘咧着嘴走近,還未揶揄一句,宴淮卻已先開口道:“你且放下藥散,為傅姑娘瞧瞧腳踝。”
宴濘這才瞅見傅惜筠略微腫起的腳踝,憂心回道:“适才我離開之前,傅姐姐還隻有手臂上那一處輕傷,怎麼一來一回之後,腳踝又給傷了。”
聽罷宴濘的話,傅惜筠倉促解釋:“雨天路滑,不小心磕到地上了。”
這話裡自然被她隐去了撲進宴淮懷中,與他肌膚相觸的橋段。
然而看病對于宴濘來說不是難事,難的是他們身處室外,周圍又有這麼多男人看着,傅惜筠無法脫下鞋襪。
宴淮這時悄然轉身,眸色冷沉地掃了一眼四周的侍衛。
那些侍衛們毫無表情,收到令後便背過身去,而後又上前來幾個侍女,撐着竹葉紋的油紙傘圍擋住了她二人。
如此這般,宴濘方才仔細看了傅惜筠的高高腫起的腳踝。
隔着油傘,宴淮眉心微擰,沉聲詢問道:“如何?”
宴濘拍拍手起身,舒心回道:“幸好是沒有傷筋動骨,隻是略微扭了腳,回去包着冰冷敷一會兒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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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雲縫之中依舊還是淅淅瀝瀝,宴淮便隻好禀張弛護送傅惜筠回府。
人群散去,映雪齋又成了空曠之殿。
屏後的男人籠了籠空寥的手掌,鼻息之間仿若還能嗅到她滿身的梨香。
張川這時疾步從外趕回,直接進了映雪齋向宴淮禀告今日打聽來的京城動向。
“禀告世子,翰林院使一府在今晨還未滿平旦時(淩晨三、四點),已舉家前往甘州。”
聞言,宴淮臉色平淡,隻稍稍從圈椅處起身,随手拿起本奏章,似乎對這個京官外調的情報并無興趣。
“怎麼說?”
空氣裡随即隐隐約約地停滞了些許,張川微微探頭瞥着宴淮的神情,又抱拳回道:“那翰林院使姓餘。”
姓餘?
男人冷峻的眉峰霎時地輕挑,手上亦停住了動作,沉聲問向張川:“與東宮有關?”
得宴淮的示意下,張川便将東宮于昨日晚間倉促送了個口谕至餘府,而後餘府便燈火通明至夜半,就在今日醜正三刻,他派遣屬下去餘府周圍盯梢時,就已經人去樓空一事盡數禀明。
啪嗒一聲,宴淮落筆至筆枕,待冷笑一聲後,便問向張弛:“未過五更宵禁,他是怎麼将人送出城的。”
現今大周朝時興宵禁,一更鑼響之後,便鎖上城門禁止出入京城,夜半時分既有皇城羽林軍麾下的禁衛軍巡街,也即還有監門衛守衛京城城門。
而這監門衛乃是京城南衙府兵之一,統管南衙府兵之人便是内閣首輔宴淮。
然從昨日起至今,一府之人舉家出京這麼大的異動,竟未曾有任何衛兵統領前來向他請示禀告。
在眼皮子底下就有人膽敢違抗兵令,張川見着,宴淮的眸色已變得極為深黯,便趕緊恭敬地回道:“屬下在來時就已遣了侍從前往南衙府尋人問責,待昨夜上值的衛兵統領回明情狀,屬下定第一時間帶人前來認罪。”
宴淮半阖眼眸,淡聲道:“不必。”
言畢,張川随即面色訝異地看向宴淮。
宴淮在西北時便最忌諱屬下擅離職守違抗命令,那衛軍統領的性命估摸着已是無力回天,這麼想着,張川的額上漸次生出了些冰涼的冷汗。
然半晌後,宴淮掀眸,略帶睥睨地瞧着神色緊張的張川:“餘氏有個庶女,聽說還在京城。”
張川張弛跟随宴淮數年,是從西北起始就一路摸爬滾打,才終究能在他身側有一席之地。
宴淮這一說,張川已然明白他話裡夾帶的意思:“屬下這便去告訴他,若他能截住餘氏,将餘氏膝下那個庶女悄無聲息地送回京城,就算他将功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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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侯府。
因着早有人前來禀報,趙媽遂早早地就安排了步攆在門前等候着傅惜筠。
及至那嬌纖的身影乘着步攆隐沒在照壁之後,張馳方才松了緊繃的神經,要與麾下侍從打道歸府。
衆人甫一轉身,便見一架驷馬軒車緩慢行在路中。
那軒車周圍有一隊兵衛守護,其腰間佩戴長刀皆帶着尖頭花紋,一看便知是承乾帝親領的羽林軍。
張馳見到這一隊人馬後,隻當是宮中内庭有貴人出行,恭敬地作了個揖後,就意欲撤回王府。
誰知車隊漸停,車簾被随行的侍女掀開,裡頭竟傳出了穆陽長公主之聲:“張弛。”
心中警鈴大作,張弛忙躬身行至軒車旁,嚴謹回道:“屬下見過長公主。”
穆陽長公主,大周朝最受盛寵的帝女,也即定國王妃以及宴淮的生身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