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注視實在太過特别,缪伊将其記在心中,記了有将近一百年。特殊的味道彌散在空氣中,不再是陰郁的低沉細雨,而是雨後暗淡空曠的灰白,隐隐透着股草藥的幹澀。
奇怪的霍因霍茲,奇怪的惡魔。
在這份目光下,缪伊于群魔簇擁與歡呼中,以指尖血打開了封閉百年的黑水晶王宮,一步一步踏上百層階梯,最終赤紅披肩覆蓋于漆黑王座。
此後很多年,每當魔王回想起當初戴冠登臨之日,那種苦澀的草藥味道,仍仿佛萦繞于鼻尖。每當他向其他惡魔打上魅惑,那晚冰冷的綠色眼眸,就會輕輕撓動心尖。
霍因霍茲當時的反應如此強烈,後來見他魅惑其他惡魔,卻沒再阻止也沒指責。奇怪的霍因霍茲,陰晴不定的霍因霍茲。
登臨王位的第三個晚上,霍因為他專門搭了個小窩。
魔王躺在溫暖舒适的窩裡,好心情地原諒了惡魔此前莫名其妙的發瘋。他,缪伊缪斯,才不是會為了這點小事耿耿于懷的弱小惡魔。
——隻偶爾會做噩夢,夢到一雙冰冷的綠眼,夢到被強行掰斷的手骨。
……
魔王宮以黑作主體色,巍然屹立于湖上,呈中央浮島。陡峭尖頂競相直刺天際,極光之下如同荊棘王冠。據說,站在最高處王冠之頂,可以俯瞰整座王城。
作為魔王,作為魔王宮現如今的主人,缪伊從未踏足冠頂。他既沒有在高空吹冷風的習慣,也沒有閑情雅緻去觀覽城景。
是以,當缪伊感知到霍因在王宮頂站了一夜,他開始懷疑這隻惡魔中了什麼混沌魔法。而當他抱着心髒一圈圈攀爬懸浮階梯,長發與睡袍被冷風胡亂吹飛,他開始懷疑自己也中咒了。
懷中的心髒仍在顫抖,像是委屈,像是傷心。自從缪伊今晚上回憶百年前的往事,這顆小小的哭包就止不住地嘤嘤。
很嬌氣,很軟弱,很不魔王。
“到底有什麼好傷心的?”缪伊嘟哝着,對自己的心髒很是嫌棄。
最後的尖塔立于高空,塔身外壁環繞凸浮石階,塔頂直刺雲霄,上端綴着環形水晶望天台,夜間如攬明月。缪伊隐蔽自身氣息,沿台階逐級向上,夜風裹着雪白的睡袍,如同托起蝴蝶。
夜色下,缪伊看見城中燈火通明,如散繁星。這給了缪伊一種奇妙的錯覺,仿佛他正走在星光之上,要朝月奔去。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王城夜景。大家原來……都這麼喜歡熬夜?
百年間通常保持着嬰兒般睡眠質量的魔王,很是不解。
踩上最後一石階,魔王探出角,又探出眼,最後探出一顆完整的腦袋。他要吓霍因一下,于是仍舊隐蔽着氣息。
哼,魔王級别的隐身,霍因霍茲這隻惡魔當然察覺不到啦!
缪伊環顧四周,很快于空曠中找到了唯一的身影。對方坐在台邊緣,動也不動就這麼俯瞰着城景,也許就這麼看了一晚上。
奇怪的霍因霍茲,奇怪的惡魔。
鬼使神差的,缪伊沒有走過去,也沒有出聲,隻默默站在最後的石階上,上半身趴在台面,托腮凝望這道身影。
惡魔看着城,他看着惡魔。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漆黑的天幕逐漸稀薄起來,元素精靈值班隊趕着今日份的“太陽”準備上天,城中燈火稀疏。
那道坐了一晚的身影站起,缪伊下意識抱緊了懷中的心髒。他想起來惡魔就要照例啟程離開深淵,懊惱自己發呆耽誤了一整晚。
于是,就在這太陽即将升起之時,就在夜晚即将褪色之時,魔王的視野中出現了令他渾身僵硬的一幕。
綠眼的惡魔,從腰間取出了一隻瓶子,一隻很眼熟的瓶子。惡魔打開了瓶子,将裡面完好的蟲屍取出,送入口中。
銀黑色的眼睛裡,倒映着熟悉的身影,倒映着陌生的身影。魔王所熟悉的惡魔,披風微微抖動,裡面有東西伸出,那似乎是……似乎隐約長出了一對翅膀。
細長的,垂下的,輕薄的,半透明的,蟲類的翅膀。
心髒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