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陌生的情感來勢洶洶，令他感到迷茫，在回程的車上還時不時走神。
車身有些颠簸，連續不斷的噪聲中，婁陵忽然開口。
“你為什麼會在那個地方？”
賀存真愣了一下，發出一聲哼笑：“被送進去的咯。”
望着他微微皺起的好看眉眼，賀存真胸中的傾訴欲開始膨脹，如同一個正在被快速充氣的氣球。
如果婁陵不問，他不打算說有關自己的任何事，但既然他問了，他就突然想把那些過去沒人聽的話都傾吐出來。嚴格來說他們才認識了幾個小時，他卻隐約覺得……他們或許上輩子就認識了。
“我媽在我出生的時候難産死了，我爸前兩年去世了，我就住到姑姑家裡去，不過我姑家裡條件也不太好，她還有兩個孩子。”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情緒沒什麼波動，隻是眼神有點空。他的眼睛顔色本就比一般人淡好多，沒有落點的時候有一種奇異的空靈感，和他歡笑時的熱烈燦爛形成強烈的反差。
“我會出去撿廢品，也給一些人看店，不過後來有個老闆一定要說我偷東西。”
他的嘴巴動了動，沒反駁什麼，又接着說了下去。
“在那以後……又或者是之前，姑父就對我很不滿。本來我沒打算繼續上高中的，但是我姑說，她不能對不起我爸。”
因為這件事，他經常在半夜裡聽見姑姑和姑父在争吵，房子的隔音并不好，每當這時候，他就會捂住躺在旁邊的表弟的耳朵。
“我高中心思不在學習上，認識了不少社會上的人，在小網吧當網管，也搞遊戲代練，後來被我姑姑他們知道了，以為我沾了不好的東西。前段時間吵了一架，然後一個禮拜前吧，就把我送這邊來了，說能治網瘾。”
姑姑是真的想他變好，她臨走前站在那道鐵門外面，與他對視了許久，被姑父拉了好多次才走，每走幾步就回頭看。
“那裡面不把人當人，都當作畜牲。我進去以後一直裝模作樣，想把裡頭摸清楚，今天才找到機會逃出來。不過還是太冒險了點，如果不是遇上你，我應該已經被抓回去了。”
“說不定，你救了我一條命呢。”
最後這句話的語氣聽起來十分輕松，尾音揚起，好像隻是開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的玩笑。
“那你回去以後怎麼辦？”
婁陵望向車内右上方的站點圖，語氣中适時透露出一絲觸動。
“我想我暫時回不去了，他們肯定會把我再送回去，隻能先去朋友那裡躲一段時間了。”
賀存真撇了撇嘴，語氣有點無奈，不過嘴角還是上揚的。僅從五官來看，他長得真是精緻又明媚，一笑起來，兩顆小小的虎牙顯得有點稚氣，如果忽略他身上的舊衣服和傷痕，倒是一個極其帥氣爽朗的少年。
“我下一站就要下車了，你可以給我個聯系方式嗎？我好把車錢給你。”
他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摸了摸後腦。還錢隻是一個原因，更重要的心思，他不好意思說出口。
“幾塊錢而已，不用還了。”
婁陵話音剛落，那亮閃閃的目光頓時黯淡下來，和求摸摸失敗的小狗差不多。
“幾塊錢也該……”
“不過，确實該留個聯系方式。”
他托了一把手上的東西。
“我得把衣服還給你。”
放學以後，潘煜沒急着走，和幾個狐朋狗友在教室裡打三國殺，輸了的要請客。數把之後，赢家輸家已定，一群人熱熱鬧鬧，勾肩搭背着出了校門。
他嘴上吹着牛皮，眼睛同時四處亂瞅，忽然就發現了對面那個熟悉的身影。
蘇谌這小子整個暑假都怪怪的，有時候故意躲着他，每天一下課溜得比耗子還快，不過他也理解，不就是有新人了嘛，誰還沒幾個新朋友嘞？他潘煜自己兄弟也多，不過一同穿開裆褲長大的蘇谌總是最特殊的，哪怕他們性格其實差異很大。
這段時間看蘇谌有意瞞着他事，但是每天還挺高興的，他也就沒多問，照樣跟其他兄弟耍，不過今天既然遇上了，打個招呼還是要的。
走近了他才發現，蘇谌現在的樣子有些不對勁，嘴唇緊抿，面色慌亂，不住地向周圍看去。
“哎，”他揮了揮手，“你這是做啥呢？”
蘇谌吓了一跳，看清楚是他，才吞吞吐吐道：“我，我在等人……”
“等哪個？”
“等……婁陵。”
他猶豫了一下，才道出全名。
“噢！你這些天就和他一塊兒玩？可以啊。”
潘煜依舊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
“嗯，嗯……但是我一直沒看見他人……”
他眨了眨眼睛，語氣很是擔憂。
“你們約好什麼時候見、在哪等了嗎？”
“沒……但都是他先來這邊等我，可是現在已經過了半小時了。”
“你先别急，”潘煜捏着自己下巴沉思，“說不定是嫌外邊太熱自己先找個地兒躲一躲，大不了我陪你一起一家家找過去。”
“我已經都找過了……”
蘇谌低下頭，臉色為難，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
“啊？這……你别急，對了！”
他一拍蘇谌肩膀，大聲道：“婁陵他是不是十四班的來着？找個跟他同班的問問呗，小事！”
“哎！那邊那個我認識，就是十四班的，走。”
潘煜一把抓過蘇谌的胳膊，把他往街邊的燒烤攤帶去，蘇谌被扯得踉踉跄跄，不過臉上卻露出了期盼。
“喲，楊哥，在這等串呐，兄弟找你打聽個事。”
寸頭男生眼睛一瞥。
“有話就說。”
“婁陵是你們班的吧？”
“是啊，咋了？”
“他和我這兄弟約好了放學見，我兄弟等他半天沒見着影子，想問下你知道他人去哪了嗎？”
男生聽到這裡，打量了一番潘煜背後的蘇谌。
“他今天好像，逃課了？一整個下午都沒來。”
“什麼？”
蘇谌忍不住出聲，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震驚。
“他，他不會出什麼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