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哥!我拿兩份飯,三十的,記我賬上。”
網吧裡提供在外面小飯店裡統一訂的盒飯,不同的菜式價格也不一樣。
“嗨,客氣什麼,今天帶朋友來,哥請客!”
“那就謝謝宋哥了。”
很快,盒飯和一次性筷子就被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賀存真再次在他身邊落座。
“這家的菜我覺得還不錯,你試試。”
“謝謝……”
婁陵捏着筷子,不自覺摩挲着塑料包裝,猶豫後才開口:“我……”
突兀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話。
看清來電顯示後,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飛快按下挂斷鍵,又猶顯不夠,打開通訊錄把那兩個人拉進了黑名單。
“你家裡人?”
“嗯……”
見他還有些恍惚地看着按滅的屏幕,賀存真按住他的手機,将它抽出來,放到一邊。
“先吃飯吧。别擔心,這不還有我呢。”
他們後來去這條街的超市裡買了生活用品,走出來的時候一人提着一個大塑料袋,袋子和空氣摩擦出悉悉的聲響。兩旁的路燈都亮了,映出來的漆黑影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飄着。
時不時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稀碎的腳步聲、話語聲都離得很近,又隐約隔得很遠,仿佛隔了一層透明屏障。賀存真幾乎一路上都在打招呼,和路邊的攤販、搬小闆凳出來乘涼的老人、下課很晚的學生……
“這裡的人都挺好的。”
忽然,他湊到耳邊說了這句話。
婁陵偏頭,捕捉到他唇邊淺淺的笑意。
“所以……”你可以安心待在這裡。
“但是我覺得,很好的人是你。”
錯愕在他面上一閃而過,婁陵說完後不等他回應便繼續往前走去,連步伐都沒有變化,賀存真卻因為發愣落在了後邊。
他嗫嚅了半天,最後隻吐出一句嘟囔。
“别若無其事地說這種話啊……”
回去以後,賀存真領着婁陵上了二樓最左側,這兒有一片小包廂,和樓下大廳相比安靜許多,也更寬闊,每個位置用木闆隔開,裡邊除了電腦和桌子,還有一張小沙發,大概也就一米五六長的樣子。
“今天,先湊合一下吧……明天我再給你換個地方。”
賀存真撓撓頭,他一頭黑發本就蓬松,這一下變得更亂了,每根翹起的發絲都寫着不好意思。
“沒關系。”
婁陵坐上小沙發,用手撐了撐,然後擡頭看他。
“你平時就睡這裡?”
“嗯,包廂一般沒幾個人,空着也是空着。”
這些包廂裝修時間應該不算很早,設施還挺新的,牆闆上飄來淡淡的油漆味,拉上擋闆更是顯得逼仄昏暗。
兩個少年挨在一起,呼吸和心跳在這樣的環境中清晰可聞。
經過一陣怪異的沉默,賀存真開始尋找話題。
“……你明天要去上學嗎?”
“暫時不行,他們肯定會找到學校去。”
“那該怎麼辦呢?”
“過幾天吧,過段時間他們就放棄了。”
婁陵往後仰去,靠在堅硬冰涼的牆上,望向頭頂忽明忽暗的小燈,恍惚看見空氣中漂浮的微塵。
“你平時在這裡做什麼?”
“我?重操舊業了,當網管,幫客人跑腿買東西也能拿點小費,還有在網上接遊戲代打的單。”
賀存真也學他靠下去,看向同一個方向,話語也像浮塵一樣飄渺。
“哈哈,其實我還挺自由的,不想幹的時候就不幹,一個人反而輕松了好多。”
明明是辛酸的話語,從他口中說出卻顯得灑脫自在。即使在黑暗中,那瑩瑩笑意也矅目非常。
“當然,再加一個人也一樣。”
接收到意有所指的目光,婁陵遲疑了一下,沒想好該怎麼回答,于是他也就自然揭過了。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漸漸地,隻剩下了賀存真一個人的聲音,屬于婁陵的聲音越來越輕,然後變成跟随潛意識發出的迷糊應答。
“婁陵?”
“……唔。”
好像是從鼻腔裡面發出來的悶哼,和小動物撒嬌一樣。
“哈。”可愛。
似乎察覺到什麼,他試圖擡起頭,卻因為太困而失敗了,額角磕在牆上,幸好力道不重,但把賀存真吓了一跳。
“别,沒事,沒事,睡吧。”
聽他這麼說,他才放心閉上眼睛。
賀存真俯身替他揉了揉額角,然後攬着肩膀幫他躺下來,沙發實在太小,少年壓根展不開身子。
明天得找宋哥說一聲,借一個房間。
還要找老魚多接幾個單子,最好結錢爽快一點,手上的錢還是太少。
明早要先帶婁陵去買幾件厚一點的衣服,過幾天天氣就轉涼了,他都沒帶什麼衣服。
……
他攏共想了許多,從思緒中抽離出來後,第一眼看見的仍然是面前的人。
婁陵剛一沾沙發就把自己蜷成一團,修長雙腿局促折起,手腕橫着擋在眼前,隻露出鼻尖和抿起的薄唇。
看起來很不舒服,透露着安全感極度缺乏的信号。
賀存真從旁邊的隔間抱出一疊薄毯,剛鋪開蓋在他身上,他就翻了個身,把自己卷了起來,又發出一聲輕哼。
把空調溫度調高後,他掃了一圈隔間裡的擺設,确認沒什麼需要做的了,于是目光又忍不住落在窄窄的沙發上。
隻是看見這個人好好待在這裡,心裡就油然而生一股滿足感,像漂泊的旅人有了定所,從此任外邊雨大風大,隻願和他偏安一隅。
此後近十年,無論遭遇怎樣的疼痛苦楚,賀存真始終記得此刻的感覺。十六歲的一個念頭,沒有随着時光的浪潮退卻,竟漸漸膨脹,直到束縛住了他的一生。
然而此刻的他僅僅動了動嘴唇。
“晚安。”
很輕很輕的兩個字,隻有他自己能聽見。
賀存真緩緩拉上隔間門闆,如同合上了一隻盒蓋,裡面放着他千金不換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