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放晴了幾日,和風直直攪動着錦鯉池一偶春水。
程妩難得起了些雅緻,清早持着葡萄紋瓷皿去後院攢了半斛晨露,支在軒榥下的方桌上烹煮,并就着袅袅霧絲削一截楠木枝條。
她擺弄得仔細,一時未察霁藍何時緩步退了出去。
直至她擱下短柄彎刀,将要撚起碳塊刻尺痕時,才聞兩道軟底鞋觸在木質地闆上的細微響動。
程妩頓下手頭的事,便見霁藍攏過來,附耳禀明:“姑娘,一刻前,奴婢親眼瞧着月黛往上房去了,遂趁機把銀杏使了過來,未被其他人瞧見,姑娘且放心。”自那次程妩跟她提了一嘴,她便一直把這事放在心上,好在月黛去上房的次數頻繁,機會并不難尋。
程妩聽畢,把桌沿的木屑倒入燃燒着的爐底,才朝霁藍颔首,讓她把人領進來。
片刻,一梳着雙丫髻,插波紋銀钗的瘦黑婢女垂首踱步進來,給坐于側前的程妩問安。
“起來吧。”程妩倚着硬枕,從上至下把銀杏打量了番。許是日日處在竈屋的緣故,她交握在一處的手看上去有些幹裂粗糙,面頰也被熏染得失了這般年紀應有的光澤。
隻程妩事先向霁藍問尋過,這名喚銀杏的婢女在上房沒有人脈,也不是府中家生子,不若也不會被派去竈屋當差,就是不知怎麼和月黛處到了一起。
程妩的目光再度掃過她頭上那支銀钗,方啟唇,“你别害怕,我使你來不是為了問罪,而是想向你打聽點事。”
“姑娘有何事要問奴婢?奴婢定然整個兒脫出。”她絞着手,雖是如此道,卻未因程妩的話松懈絲毫。
程妩也不再勸,直截了當問:“我房裡的一等丫頭月黛慣來同你交好,我瞧着她近來當差委實辛苦,便尋摸給些賞賜,你既了解她,不若替我想想,該備些什麼才好。”
“又或者,說說她私底下都做些什麼,又與你常言何事,我好拿個主意。”程妩揮了揮從爐蓋裡溜出的霧氣,霎時,便使其變了道。月黛雖是她的婢女,隻前世她并不知曉其人之心,與霁月同等待之,後來她嫁去陸家,季氏以月黛是家生子,又因年歲漸長要許配人家為由,把她扣了下來,使得程妩一堂堂世家嫡女出嫁,竟寒酸如斯,嫁妝單薄不說,連陪房的婢女都隻有一名,惹得金陵各處議論紛紛。
隻大家屬實想不通程家為何要如此作踐女兒,便暗自揣度是程妩自身不檢,讓母家失望,才落得這般境地。
如今想來,季氏當時怕是覺得她已跌進泥裡,再難翻身,遂把安插在她身邊的這枚眼釘給抽走了。卻未料,從前她們最是瞧不上的陸昭遠一躍龍門,成了一品大臣。
她持着未來首輔夫人的名頭,在京都露頭的那些日子,隻怕季氏等人夜不能寐,日不得甯,恐有朝一日,程妩得知真相,借龍得水,來治他們犯下的滔天之罪,以平心中千重怨憤。
故此,既有了皇宮賞花宴那出算計。他們時機掐得正好,貴妃有孕即将臨盆,陸昭遠卻遠在瀛洲,消息閉塞,想要一次扳倒她,那時便是上上之選。
前世在牢獄,任她如何削尖腦袋也想不通的事,眼下卻自然浮出脈絡。
隻一點,他們卻是臆斷錯了。
她之于陸昭遠,屬實微不足道。
程妩摩挲着已被她打磨光滑的木料,猶自哂笑,重來一遭,她明白别人再強大都不如自身有勢,這仇,終究得親手去報才痛快。
“姑娘問你話呢,怎的不言。”程妩等了半晌,不見這婢女回話,便給霁藍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