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并不順利。
突如其來的暴雨像打翻的鍋蓋一樣,把學園都市籠罩在一股逼仄的氣壓裡,明明才下午三點,天色卻已經黑得恍若入夜。大雨将周遭的一切困在白日裡悶熱的暑氣被滌蕩無存,厚重的雨幕極大地縮小了能見度。
本打算出門就與第一位分道揚镳的齊木楠雄被堵在了電車站台,并且為了避免引人注目,不得不舍棄到無人處使用超能力直接瞬移到家的計劃。
他與意外親民——同樣選擇電車出行方式的第一位先後踏進擁擠的車廂。
擁擠……既然這麼形容了,那麼結果也無可避免——車輛緩緩啟動,人們逐漸落座,剩下的又是個窄小的座位,目測隻有一人半寬的那種。
第一位率先坐下,自然地翹起二郎腿。
所謂山不轉水轉,類似的情景,猶豫不決的人卻換成了齊木。一方通行見齊木愣着,反過來示意他,“怎麼?為什麼不坐?”
「……」齊木是不想坐的。
超能力者沒什麼主動親近别人的習慣,這倒不是說他性子淡漠,而這是日常人際交往較為被動的本性的外化表現。而真實的他在喪失強烈的行為目的性之後總是會露出馬腳。
換句話說,就是他很難再直球面前保持住慣有的姿态。
但是對比自己在一方通行的毆打下扮演重傷的難度,與把人設拾起來繼續演的難度,齊木秒選後者。
「啊,剛才在店裡,一方先生看上去不是很願意的樣子。」
“……你原來也會顧及他人感受的啊。”
上位者懂得如何發散自己的情緒,一方通行的嘴角揚起凜冽弧度,泛着如狼般惡劣又張揚的笑,“不算個全須全尾的白癡嘛。”
“無所謂。”一方通行回答,“我不是很在乎這種東西。”
「是嗎……」表現出困惑眼前人前後反差為何這麼大的茫然神情,齊木乖乖坐下。
他們重新貼在一起。
白發少年把腦袋歪支在扶手上,餘光描摹出粉發同齡人的面貌。
這張與一方通行見過的千萬張臉不同。
第一位生長在黑暗裡,成長在黑暗裡,見慣了各個年齡段、各個行業的男女老少的臉,那些臉哪怕帶着各色面具卻都千篇一律地虛僞。一方通行從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這座城市裡某些人的别有用心,但他到底也沒有對位這莫名自來熟的粉發少年的揮手道别嗤之以鼻——雖然他看不清眼前這個生物的真面目到底為何,至少對方不可能如表現的那般坦率、柔軟,但可以肯定的是,對方和他迄今為止見到的所有家夥都不一樣,算是可以劃進“有趣的人”的行列。因而就這麼保持現狀也無所謂,他,并不讨厭。
電車故障得很是時候,靠窗的第一位被迫花了半個落日的時間,目送齊木楠雄消失在又窄又長小巷的盡頭,與這場無厘頭的邂逅說再見。
明天之後,學園都市又會恢複成其原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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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電影裡蜘蛛感應所表現的那樣,超能力者的災難預警可是一刻不停地吵鬧着要個說法。
号稱幫助學生進行能力開發的學園都市實際上隻是一個巨大的粉飾着太平的試驗場,每個時間點,每個角落裡,都會有非人寰的能力實驗進行到了不同的階段。每一分每一秒,都有靈魂在黑暗中痛苦地哀嚎。
齊木楠雄嚴格意義上并沒有所謂的助人情結。
非要說的話,生來即擁有“神之力”的他,在嬰兒期學習、認識世界的過程中,就已經對他的降臨之地失去了信任。對那些以“非神之軀”企圖“造神”的成年人報以的旺盛的厭惡感,使得他自然而然地産生了對學園都市體制近乎與生俱來的叛逆。
因而,他其實算天生反骨。
用齊木空助的話來說,就是“對自己願望的可實現性的持久信念,發出反抗黑暗勢力、标志生命誕生的怒吼”。
超能力者是個很擅長思慮的人,細膩的感情和敏感的洞察力,使得他永遠能夠輕易地注意到陰謀締造出來的悲痛。那些同齡的,掙紮着泥沼中的孩子們的尖叫、呼喊徹夜萦繞在他的腦海中。在很小的時候,掀翻這盤爛棋的念頭就在他心中迅猛生長,十幾年如一日,他被夾在這些日益堆積、壓抑的不滿和理想鄉中仿佛觸手可及的未來之間的縫隙裡進退兩難。
他曾經冒着超能力暴走的風險「記憶篡改」,抹消學園都市的存在,嘗試一勞永逸。
但隻要人性深處存在欲望,制度就會滿足需求應運而生。短則一兩日,長則三五年,學園都市計劃必然會啟動——就好像人類社會發展到了某種程度,舊有的制度和理念無法再滿足新生活了一樣,時勢權力永遠恰到好處地誕生。
于是鑒于這樣的原因,看起來好像無所不能的他,現在正陷入一種束手無策的困境中。
與一方通行告别後,齊木楠雄來到了學園都市的陰暗地帶。
被高牆攔截的隐蔽研究所出入手續萬分繁瑣,研究員們在構築“無堅不摧”的堡壘這方面所付出的心力,比在本職工作中的發揮更顯得天賦異禀——這确實很有裨益地篩選了相當一批入侵者,但也僅僅是起到對“三腳貓”們的防備作用而已,可攔不住超能力者。
齊木楠雄簡單粗暴地一拳轟開大門,隻是瞬間,大樓内部的自衛系統便全部報廢。
「天井亞雄……是吧。」研究所占地巨大,但他很快找到了目标。
有着陰鸷的讓人頗感不舒适的眼神的男人正蜷縮在工作台下瑟瑟發抖,用以自我保護的槍支被扭轉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
「在人格資料中添加人為的命令文,換句話說就是病毒,妄圖通過這種小動作使得禦坂網絡暴動。将近一萬名超能力者在學園都市外同時發動恐怖攻擊,無論如何都難以掩蓋的密辛——複制人集體造反的消息很快就會名揚海外。」
「我說你們啊,能不能别盡做些讓人心煩意燥的事情。雖然我真的很讨厭這裡,但是以這種方式給學園都市冠以醜聞,隻會滋生出更多的仇恨和痛苦。對立矛盾沖突加劇,世界勢力失衡的話,我是會很苦惱的,畢竟要做的事情多了,我可就沒辦法好好當普通人了你明白嗎?」
弄清楚來龍去脈對于超能力者而言如囊中取物,信手拈來。
而對于天井亞雄來說,最為可怕的也正是這一點。眼前的少年的能力超出了他的認知,不需要任何的接觸,就能讀取他的想法。是基于精神系「個人現實」開發的能力嗎?類似于「讀心」?
糟糕,他的計劃暴露了……
但是能力是「讀心」的話那又怎樣?僅僅是知道計劃的具體内容是全然不夠的,你一方面沒有學習裝置的演算腳本,另一方面,惡意程式碼夾帶着假程式碼散落在各處,很難完全除去……就憑你?
在得知自己的心聲可以被傳遞給對方後,得意的研究員毫不掩飾地展現自己的惡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