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昂凝視着面前的男人,凝視着一個完全不了解自己新婚妻子狀況的丈夫,深藍的眼眸像是風暴季将臨的大海。
他語氣平靜,一字一句地陳述着:
“既然不是熟人或朋友,那最大的可能,也就隻有一方是另一方的患者了。”
約翰不由瞪圓了眼睛。
尼昂繼續道:
“四個月前,安娜小姐曾經來到我的診所就診,并确診患有中度抑郁症,她想要自救,而她來的時候心理狀況也不算太過糟糕,加上她很配合,這本應該能夠治療、調整過來。”
“可惜,治療卻沒能跟得上惡化,畢竟最主要的病竈并不在她身上。”
“而我會匆匆來到這裡的原因也很明确,安娜小姐瀕死前給我發了遺言,我想要救她,然而太遲了。”
“不可能!!”約翰大聲打斷了尼昂的陳述,心底再度燃起的憤怒又一次吞沒了理性,也同時将心底那一絲對尼昂産生的微妙畏懼感給踢到了腦後。
約翰大約就是那種神經遲鈍、沒有危機感的人,他反駁着:“安娜絕對不可能自殺!她——”
“因為她懷有身孕,不可能殺死自己的孩子?還是說她在基督信仰環境裡長大,不可能犯下自殺這種不得上天堂的大罪?”
尼昂将約翰之前抛出的理由重複了一遍,随後他扯了扯嘴角,眼神失望。
他邁開步子,越過約翰、神父與探員,直直走到了遺體面前。
尼昂看着女性的遺體,語氣毫無波瀾:
“冷靜地看看吧,安娜小姐是蜷縮在角落裡停止了呼吸,隔間的門是從内部反鎖,上方用于透氣的空缺甚至不足讓個孩子通過,而外部也沒有破壞的痕迹。”
“從吐出的血液分布的痕迹來看,可以确認她并非是死後被人移動擺成這個模樣,而從姿勢分析,她在死亡之前身體就應該相當不适,所以她才會用這種蜷縮的姿态來減緩痛處。”
“她不是即死的,可就算如此,她也沒有想過向任何人求助。”
“最關鍵的證據在于——她的手機就在她懷裡。”
“剛剛那位FBI探員将其抽出的時候,屏幕亮起了光對吧?那麼顯而易見,電量絕對是充足的。”
“明明她想要自救的話,随時都可以通過手機喊來不遠處的丈夫,也就是約翰先生你,可她最後卻什麼都沒做。”
約翰猛然看向那位FBI探員。
探員愣了愣,沉默地将死者的手機舉起,他點亮了屏幕,手機電量的确在70%以上。
“但手機調成靜音了。”探員說。
約翰嘴唇動了動,嗓音幹澀:“安娜從來都不會靜音手機,哪怕是睡覺,哪怕是淩晨兩三點,她都會第一時間回消息。”
“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對休息可不好,你就沒有勸阻過嗎?”探員問。
約翰:“因為她說是重要的事,她已經習慣了……”
約翰結結巴巴地說着,半晌頓了頓,沉默了好一會。
最後他梗着脖子,重新看向尼昂:“不要轉移話題,就算你說得振振有詞,誰知道你說的對不對?我看過很多小說與電影,這樣的密室加中毒、看似自殺的案件,最後都是人為的,而且,安娜到底有什麼理由自殺啊!抑郁症?哪有這種東西,人不都有情緒低落的時候,把這種事當成病,也就是你這種人想要騙錢!”
标準的頑固與愚昧。
哪怕是心理學發達、對應行業已經排入世界前列的美國社會,也仍舊有像“堅定地平說,将地圓說視為國家謊言”、“喝消毒液能夠殺死病毒”、“疫苗是毒害孩子、讓孩子變壞的罪魁禍首”這種反智理念的支持者那般,堅定不移地認為“心理疾病”的存在都是騙人的。
和美國貧富差距一樣巨大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常識認知。
而愚昧,是能夠殺死人的。
尼昂不再看他,反倒是對着探員手裡的手機示意了一下:“她給我發過短信,手機裡應該會有記錄,約翰先生或許知道密碼。”
探員看了一眼尼昂,如果正如他所說的話,他的手機裡應該也會有短信。
是不希望被人檢查自己的手機嗎?
“考慮到約翰先生的疑心,不讓他親眼看看安娜小姐手機裡的記錄,恐怕不會相信我的說辭。”
仿佛知道探員在想什麼,尼昂開口解釋,又或者說在用“敬佩”的語氣優雅複雜的用詞反諷着某人:
“畢竟約翰先生看過那麼多的小說與電影,怕是會‘聰明絕頂’地懷疑我收到的短信是僞造出來的。”
約翰聽出了對方的諷刺味道,不由臉色發黑,卻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
而彬彬有禮的心理醫生繼續說:
“除此之外,依據我對安娜小姐性格的了解……她選擇赴死這條路,一定會留下自己的遺書。”
“她太溫柔了,總是會無意識提别人着想。”深藍眼眸的醫生語氣低沉了些許,其中的遺憾不似作假:“但也正因為這種将自己放在後置位的過度溫柔,才會把她逼到絕路。”
探員看了他一眼,然後走到約翰面前舉起手機。
“那麼,你知道她的手機密碼嗎?”
這個年代的手機,上鎖方式普遍還隻有密碼鎖,密碼數也基本是四位或六位。
約翰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将不可置信壓在心底,開口說:“……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