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安坐在謝辭左側的位置,從這裡他隻需要微微側頭,便能看清雄蟲所有的動作,也能将他的神情盡收眼底。
謝辭捂着嘴和吉本·尼克眉來眼去,萊安卻盯着他白皙的臉頰,淩亂散在前額的黑色碎發和因為劇烈咳嗽而染上紅暈的眼尾,又一次走了神。
他突然回想起和這隻雄蟲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雄蟲站在湖邊,身形單薄,衣服像是空蕩蕩地挂在了身上,被寒風吹的獵獵作響。
猝然間轉頭時,眼底的迷茫與麻木還沒有收斂幹淨,眼尾處就迅速被怒火侵染成炫目的紅。
他被那抹漂亮的紅蠱惑了心神,放松了警惕,于是給了謝辭反抗的可趁之機。
漂亮的雄蟲都是帶毒的。
如今,他卻又在同一個地方重蹈覆轍。
上一次丢了臉,這一次,他又會丢掉什麼?
命嗎?
萊安陡然間清醒過來。
謝辭這會兒已經停止了咳嗽,他靠在沙發上,手肘抵着扶手,修長的手支着腦袋,像是在思索怎麼回答吉本的問題,垂着眼眸沒有說話。
萊安收回看向他的視線,淡淡開口道:“吉本主任,我想無論謝辭閣下是出于什麼理由提交的申請表,您都不應該草率地駁回。”
如果這會兒不是在讨論兩人的婚事,謝辭覺得這話還挺像在維護自己。
吉本被他的話氣得一樂:“诶,你到底是哪邊的?方才不是還因為我給謝辭閣下介紹未婚雌蟲吃醋嗎?這會兒怎麼又這麼大方了?”
謝辭聞言,下意識放下支着腦袋的手臂坐直了些,眼神狀似無意地掃了眼萊安。
卻見那隻雌蟲沒有半點被戳破暗戀的羞澀與窘迫,反而先是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袖口,才緩緩開口反問:“誰說我吃醋了?”
他的态度着實不像一個暗戀者,謝辭松了一口氣,心底卻有一股自己都不自知的怅然。
吉本白了他一眼:“行吧,你倆都冰清玉潔,沒有一點世俗的欲|望,就我是個俗蟲。”
“但是……”他話音一轉,接着道,“萊安少将,我得提醒你一句,你的發情期距今不足半年了,你能保證在半年之内找到另一隻匹配度在60%以上的雄蟲嗎?”
謝辭聞言微微蹙眉:“為什麼非得找雄蟲?”
吉本震驚地看向他,吓得聲音都劈叉了:“您連這個都不記得了?”
他是知道謝辭失憶的毛病的,但沒想到加西亞嘴裡的“忘光了”是這麼個忘光法——連基本的常識都一無所知。
雌蟲的命運在很大程度上都無法自己掌控,成年後的發情期、精神力暴|亂,都很容易葬送他們看似強悍的生命。
發情期内的雌蟲需要獲得匹配度在60%以上的雄蟲的撫慰,才能安全度過發情期,撫慰的雄蟲匹配度低于60%或者單單依賴抑制劑的話,有很高的的死亡率,即便運氣好活下來,也很有可能會因發情期的痛苦引發精神力暴|亂。
吉本剛想開口解釋,就被萊安打斷了話頭。
“您失憶了?”
他擡眸看着謝辭,不知道是确實關心雄蟲的身體健康,還是故意打斷吉本的話。
謝辭意味不明的瞥了他一眼,略過了他的問題:“吉本主任,你要說什麼?”
吉本·尼克便給他解釋雌蟲的發情期。
他故意将情況描述的嚴重了些,想要激起雄蟲的恻隐之心,卻被一旁不解風情的家夥頻頻打斷。
萊安不想聽他誇大其詞的話,隻好自己解釋起來。
他的語氣冷漠而官方,像是在背誦星網上的資料。
不過,謝辭最終還是從他平淡的叙述裡隐隐窺見了雌蟲發情期時九死一生的危險處境。
他理所當然地猶豫了起來。
真的要對一條自己本能挽救的生命視而不見嗎?
無論是人還是蟲,在有選擇的情況下,應當都是想要活着的吧。
而代價僅僅是一場他并不需要的婚姻。
吉本看出了謝辭松動的态度,正要趁熱打鐵,萊安那邊卻不知怎的,胳膊上的繃帶突然松開了。
他受傷的那隻手臂剛好是靠近謝辭的那一邊,沾着猩紅血液的繃帶垂落下來時,那道猙獰的傷口便徑直撞入了謝辭的眼簾。
謝辭确信自己是沒有什麼暈血症的,但看到那傷口的一瞬間,頭卻突然“嗡”的一下眩暈了起來。
他晃了一下身體,腦子裡突然閃過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
那些畫面淩亂又斷斷續續,還沒等他看清楚,就已經從腦海中消失不見。
謝辭閉了閉眼睛,壓下了心底驟然浮現的煩躁。
萊安眼睛的餘光一直在注意着謝辭,見他雖然沒被吓到,卻很明顯一副厭惡傷口的模樣,心底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情卻沒有想象中的放松,反而夾雜着一絲“果然如此”的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