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面面相觑,忙關上了窗戶。
然而那老婦人中氣很足,嗓門響亮,說話的内容也還是傳進樂室裡來。起先是不滿族中遠房的親戚沒有下帖子,後又對長公主不加掩飾地挑剔,“囑咐你的事,一樣也辦不好……不過你水漲船高,我也說不得你了。以前在餘杭,你可不是這副模樣,做人不能忘本……”
說得屋裡坐着的衆人直伸舌,人家如今貴為長公主,都要受她這頓喧排,要是換作以前,恐怕日子更難熬吧!
“這裡不是長公主府邸嗎?”有人小聲嘀咕,“婆母反客為主,犯不犯律法?”
也許在驸馬母親的眼裡,長公主是嫁到她們家的,既進了他家的門,不論榮譽還是賞賜所得的房産田地,都應當歸夫家所有。所以住進了這長公主府,全然沒有寄人籬下的不便,長公主再怎麼了不起,也還是他家的兒媳。
一位早前曾經到慶國公府上出演的宮人,道出了其中原委,“據說長公主成婚十年沒有生育,因此驸馬的母親才百般挑剔,每每給小鞋穿。”
大家不以為意,“不能生育又怎麼樣,阖家的榮華富貴全仗着長公主,還如以前一樣欺負人,恐怕不合适了吧!”
“民間不知輕重的老婦,不都是這樣麼。婆母挑剔兒媳是天經地義,管你身份何等尊貴。”
有人撇嘴,“怕也隻有這位,生得這樣張狂。”
太樂丞聽到這時才遲遲出言阻止,“行了,怎麼議論起主家長短來了。不許再說了,都住嘴。”
樂室内一時安靜下來,大家閑來無事,撥弦調校音色,長長短短的樂聲,把外面的動靜掩蓋住了。
今日長公主府上的宴飲有兩場,中晌簡單些,來的都是族中的親眷,用小調和歌舞助個興就行了。到了晚宴是重頭,到時候得用雅樂,場面宏大掙足臉面,才彰顯皇親國戚的威風和特權。
因為有了先前的小故事,大家登場的時候尤其關注那位皇婆母。這老太太是個好面子,講排場的人,想必在餘杭是尋常人家,一朝翻身,揚眉吐氣,那份迫不及待要向衆人展示的心,簡直溢于言表。
然而這麼愛顯擺,卻忘了飲水思源,長公主坐在她的下首,尊卑全都亂了。她高談闊論時,每每引來鄙夷的目光,她自動轉化,理解成了别人對她的豔羨。
“我這兒媳,還是孝敬我的。我說剛到上都,家裡亂糟糟的,就不辦壽宴了吧,可她偏不答應,自作主張給大家下了帖子,勞動親友們大節下趕來,實在叫我不好意思得很啊。”
權家赴宴的都沒說話,極力捧場的是驸馬葛家的族親。
原本新帝即位,和他們八竿子打不着,但就是仗着長公主這層關系,硬生生全擠進了上都。
葛家人要巴結皇婆母,自然順着她的心意說,“您老就是好福氣,三郎孝順,長公主殿下又愛戴。如今恰逢大壽,為您慶生是兒女的孝道,快些領情就是了,推辭什麼,是怕短了錢場,還是怕短了人場?”
皇婆母果然很受用,“也是,平常持家辛苦,難得享樂一回,不犯王法。”
這時小調起,宮人揚扇唱起來:“尊家生辰好風煙,柳暖花春二月天,去歲親前捧壽杯,今日萬裡獻诰授。”
唱詞唱得皇婆母心花怒放,也不等長公主出聲,極盡豪邁地發了話,“有賞!”
權家的正經皇親們看不慣她得意,暗裡鄙薄地調開了視線,弄得長公主很有些尴尬。
葛驸馬倒還好,比他母親懂得審時度勢,隻是不好多言,一徑勸他母親:“阿娘,您多吃點……多喝兩杯吧。”
可惜中晌的曲目結束後,梨園的人都退回了樂室,後面宴會上又發生了些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長公主府的壽宴,菜色很豐盛,大家在樂室用過了飯,下半晌可以休息休息,預備晚間的曲目。
隻是梨園的樂工,在貴人眼裡果真是可以調笑的玩物。一個不知什麼來曆的男子鑽了進來,吵吵嚷嚷的,要點幾個宮人,給他跳《霓裳羽衣曲》。
好在有太樂丞在,身上有品階的官員,說話也有底氣,緻了歉道:“對不住,梨園這次是承長公主殿下的令,來府上奏樂助興的,恕不另接差事,還請貴客見諒。”
那人還不依,“請來不就是奏給賓客賞看的嗎,我不是賓客?為什麼不接待?”
太樂丞笑了笑,“梨園有規矩,十人之上方為賓,十人之下僅為客,隻有客沒有賓,梨園子弟不得诏命,可以婉拒。”邊說邊朝外比了比手,“貴客請回吧,晚間有大樂,到時候管叫貴客欣賞個夠。請、請……”
胡攪蠻纏的人被勸走了,樂室裡總算安靜下來。但供樂工活動的地方不多,硬生生坐上半天,其實也很難熬。
終于到了晚宴舉行的時候,衆人照着賀表上的順序輪番登場。一場大型的雅樂,耗時很長,等前面的曲目都奏完,已經将近亥正了。
這時酒酣耳熱,便有人開始借着酒勁撒酒瘋。還是下半晌來過的那個男子,一手舉着酒杯,跌跌撞撞上前來,抓住蘇月的手腕道:“這位樂師,陪我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