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自己同母妃之間必定生疏再難親近,血脈的力量卻神奇,她的确會在母妃身上感受到自己曾在影空和木深師父身邊不曾感受到的東西,明明她曾渴望過卻又親手将其掩埋的,卻還是稍不留神就又渴望擁有。
“嘶”她垂眸,看着方才因走神而不小心被針紮到的手指,傷處頓時就凝成了一滴小血珠,痛感才慢慢傳來,她一晃神,随即又聽見對面的榻上之人的低低抽泣聲。
趙清穗将手中的繡棚放下朝着人走去,待細瞧,才知栖玉是做了噩夢。
“栖玉。”她輕輕拍着人将其喚醒,看着人已經哭花的臉,趙清穗眼底滿是憐惜,替栖玉擦了擦額上的細汗,才問:“你這是怎麼了?”
栖玉年歲比她還要小些,身世很是凄苦,她亦是于心不忍,才将人收留在自己身邊。
栖玉慢慢從夢魇中回神,反應仍舊遲鈍,後知後覺道:“我睡着了公主怎麼也不叫醒我。”
“也就你睡着了我才清靜些,何苦叫你。”趙清穗一面打趣一面去遞了水來給她。
栖玉也跟着笑笑,笑至一半也才撇下嘴:“公主我夢見了我娘親,她定是怪我呢吧,所以我在後面如何喊她,她就是不願回頭瞧我。”
“傻瓜,她拼死保護的你又如何會怪你,再說了,是我們栖玉女俠明明親手手刃了仇人,才叫死者瞑目。”趙清穗将溫熱杯盞放進她手中,見她神色仍舊木然,又歎口氣撫了撫她發頂。
“緣分若是沒用盡,就會用夢來還。夫人若是怪你,又怎會入你夢中。”
栖玉屈膝握了握手中的杯盞:“這句話也是木深師父告訴公主的麼。”
趙清穗一怔,心裡忽地有些發苦,她搖頭:“是一個我愧對之人。我…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過他了。”
栖玉也一愣,平日裡極少瞧見公主會露出這幅神情,落寞又破碎,才察覺自己失言,正慌神着要找補,卻聽見殿外傳來一陣劇烈的敲門聲,說要拿五公主去景元宮問話。
栖玉當即警覺,忙取出一直藏于腿彎處的匕首,将人護在身後。
“栖玉,将東西收好,如今是在宮中,切莫要意氣用事。”
夜扣宮門,來者不善,可是聽着五公主聲音柔柔,臨危不亂。
栖玉也跟着穩下了心神,最終還是選擇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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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六宮中,景元宮離昌元帝帝承德殿最近,陳設布局比之聆月宮不知要巍峨凡幾,宮路也更為寬闊明亮。
趙清穗一路觀察,景元宮已經近在眼前,她心裡卻仍沒多少譜。
方才來的并不隻是景元宮中的人,甚至還有一隊内廷侍衛。
她起初隻以為是趙京姝氣不過,故而想借着張貴妃手對她發難。可是細想之下又覺奇怪,張貴妃若是想要見她又何須這般大張旗鼓,一路上還對她如此警惕,就連半點口風都不給她。
但若不是趙京姝的事,那又能有什麼事,叫張貴妃尋到她的錯處。
思慮間趙清穗已經被帶進了殿中,頓覺雙肩吃痛,是兩名内廷侍衛二話不說就将她往地上押,她力小,也不願硬碰吃虧,當即順着力道跪地,這回才好好看清楚了人。
主位之上那人織金輕紗羅裙,容顔豔絕,雍容華貴,聽見聲響之後才緩緩睜開一雙鳳眼,居高臨下瞧着她,不發一語。
趙清穗一恍惚,似是又回到了三年前,自己亦是跪在這裡,地闆又冷又硬,那時恰好正值冬月,她跪了好久好久,現在想想,膝蓋像還仍一陣陣隐痛。
隻這回張貴妃可沒像之前一樣跟她耗着,率先開了口,聲音很是尖利:“五公主你好大膽子!”
趙清穗眨了眨眼,不解其意:“貴妃娘娘可是有什麼誤會?”
她同趙京姝之間的事絕不至于到這種地步。
“哼”張貴妃冷哼一聲,瞧着她疑惑的眸子,隻道這兩年她當真長進了不少,竟都會做戲了。
“通敵叛國可是重罪,我勸五公主最好想清楚了再說。你同那宇文曜何時認識的,他又到底想要做什麼?”
趙清穗聽她說完起初隻覺得可笑,如今通敵這種半點都經不起推敲的罪名竟都往她頭上扣,可是慢慢又覺得怪異,張貴妃不是傻人,怎就敢一口咬定。
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從不認識什麼宇文曜,我久居三清觀,通敵叛國更是無從談起,旁人不知也就罷了,貴妃娘娘還不知道麼?”趙清穗反問。
張貴妃就是知道才會這般覺得不可思議,她安插在三清觀的眼線從未向同她說起過這件事,她這才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竅。
“你同那宇文曜若是毫無關聯,為何皇上應允的諸多條件他皆不要,就隻獨獨要一個你?事到如今,你還說你不知?”張貴妃染了鳳仙花的紅豔指尖輕叩着案幾,又仔細打量人半晌,仍瞧不出什麼端倪來。
趙清穗聽罷也有些難以置信,又強迫自己冷靜,隻怕張貴妃不過就是做戲詐她。
“我當真不知。”她擡眼直視張貴妃,說的亦是實話。
因為北狄一事,宮中人心惶惶,張琇芙自己亦因為這事同皇上生了嫌隙。
她承認自己先押人來盤問的确别有所圖,想問出些有用的線索立功,再借機緩和自己同皇上的關系。
況且,她直到現在仍舊相信自己的直覺,事情絕沒有那麼簡單,卻又奈何抓不住絲毫線索。
一時間竟陷入了僵局。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又傳入一點動靜,待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停下之後,來人手持皇後鳳印在趙清穗身邊站定,隻道要将五公主帶至坤甯宮中問話。
竟将鳳印都拿了出來,張琇芙如何敢不從,隻心中實在不甘,興師動衆卻一無所獲,還不知要如何叫旁人笑話。随即複而又瞧向那個禍首,終是沒忍住:“趙清穗,你還當真是個災星。也罷,我還消替你賜什麼婚,這不同那北狄賊子相配正正好,我看你們誰能克得過誰。”
趙清穗聞聲正要垮門檻的腳步微頓,卻并未做聲,隻繼續朝着那廣闊的宮門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