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斂起眸子,也隻在他的對面坐下。
馬車緩緩行駛,裡間卻靜得落針可聞。
她在心中千回百轉,後知後覺從他們再見面至今,竟沒有一次是心平氣和坐下來好好談的。
如今她有很多想問。
他後來是怎麼活下來的,如何到的北狄,後來尋回的屍體是怎麼回事,這三年他過得可還好,他如今又想做什麼…
“你是北狄人?”她緩緩将話脫口,斟酌半晌,卻半點沒問到點子上。
不過說來也是可笑,從前他還在時,關于他的過往,她是當真半點都不知。
他垂眸低嗤:“你不是早就已經察覺了麼?”
若不是知曉他是北狄人,怎會在最後關頭背叛他。
她哪裡聽不出他話中的譏諷,當即隻像是被人劈頭蓋臉潑了一盆涼水,本還忐忑不安的心也終是慢慢沉寂下來,那點僥幸一掃而空,他絕不會這麼輕易就原諒她。
“你如今娶我,并不是隻想報複我這麼簡單吧,你還想做什麼?”她理清心緒,問道。
聽着全不似方才的軟和語調,她的變臉速度當真無人能及。
他冷笑,戳穿她的狼狽:“被你身後的最親近之人舍棄背叛的滋味好受麼?”
言罷,他又稍伸着背脊,散漫往身後靠,看向她的眸子裡再不遮掩,帶着些野性和張狂:“隻報複你有什麼意思。你還在乎什麼?趙京儀,苓嫔,木深,三清觀,還是顧朝瀾,大齊子民?不如你好好看着,我親手将他們一樣一樣都毀掉怎麼樣?”
他的話全然不似玩笑,他是真能做得出來。
“當初傷你之人是我,同他們所有人都毫無關系,你若想償命,大可現在就殺了我,我絕無半句怨言。”
何須牽連這麼多人,若是死局無解,她抵命就是。
她說罷,随即又聽他低低笑了幾聲:“所以你當初又是為了什麼,趙清穗。”
她心中分明能容納下那麼多的人,不過隻獨獨多一個他,為什麼就會容不下。
趙清穗一滞,再度看向他時,隻見淡色的眸子中已經是一片洶湧恨意。
為的什麼呢?
讓事情變成如今這幅樣子,她不無辜,也沒有苦衷,一切都是她的選擇,是妄想要同命運鬥争的代價。
見她隻以長足的沉默來代替回答,他隻覺得可笑,她徹頭徹尾,就沒有任何值得原諒的地方。
最後他才自嘲笑道:“所以我還活着,你失望吧。”
趙清穗眼睫撲簌,心上像是被挖空的位置又隐隐作痛。
她搖頭,有些難抑的苦澀,久久才找回原本的聲音:“我很慶幸,你還活着。”
不管他信不信,她都由衷欣喜,他還活着,完好,鮮活,他們還能再見。
她說完,隻見他終是動了,離開了他方才坐着的位置,朝着她慢慢俯身逼近,周身都帶着令人生畏的凜冽。
兩人之間的距離陡然拉進,卻同溫存缱绻半分無關,隻是審視和頑抗。
他一手已經撐到了她的身側,無意間碰觸到了她,她還沒能很好地從方才抵禦的情緒中抽身,隻下意識後仰想躲,卻覺下颌一緊,一種被半桎梏的狀态,她被迫仰頭,不偏不倚,隻看着他。
他輕勾起唇角,将話一字一頓都說得慢而挑:“可惜,已經晚了,現在你說的每個字我都不信,大齊使臣不過才是個開始,我方才說的每個人,你也都盡數記好。”
兩人離得極近,近到鼻息相聞,溫度相接,能瞧見她面上的一分一毫,不知是方才在路邊被沙子迷了眼還是談話間催生出的淚意,她上揚的眼尾處染了些紅,顯得有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
像真是無辜,又像是她那蠱惑人心時慣用的手段。
他斂神,分明已經上過當,可是如今仍是辨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