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煙幾乎聽見孟穎心碎的聲音。
她又壓低音量:“孟叔叔,那你今夜算是有佳人相伴嗎?”
黎煙有意望了他身邊的女人一眼。
“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她眼中有一分無畏的頑劣。
男人夾了一筷子糖醋小排放在她的餐盤裡,這會倒不說轉盤是為了方便夾菜之類的話了。
“小孩子多吃菜,少管大人的事。”
陳頃妤的目光有意無意落在黎煙的身上。
“孟叔叔,我十七歲了,不是小孩了。”
“這麼急着做大人幹什麼?”
果酒令她的臉如有灼燒,她的問句沒頭沒尾:“談戀愛是不是特有趣?”
孟斯奕不做聲色将她的酒杯拿到自己面前,對待她,即使警告語氣也輕飄飄:“我警告你,考上大學之前不許戀愛。”
“那我要是談了會怎樣?”
“我自有辦法管教你。”
陳頃妤一直被冷落,有些坐不住,于是主動來跟黎煙搭話。
卻有種大人對待小孩的居高臨下之感:“你叔叔說得對,你這個年紀還是以學業為重,早戀是壞孩子才幹的。”
黎煙欲拿回孟斯奕面前的酒杯,手剛剛觸及,卻被男人修長的手按住高腳杯杯底。
他重新倒了一杯橙汁放在她面前。
動作過于行雲流水。
陳頃妤從未見孟斯奕對誰這麼照顧過。
她帶着試探:“爺爺,阿奕和侄女的感情真好。”
老爺子沒有接話,隻是仍舊招呼陳頃妤吃菜,打着馬虎眼想把話題帶過去。
黎煙覺得自己真的醉了。
醉到完全忘記自己身處的環境,以至于把問題的答案不假思索就全盤托出。
“我不是他侄女,我有個小姨,他們從前相愛,但是她死了。”
整個包廂靜了一瞬,孟穎幾乎想上前捂住黎煙的嘴。
孟思娴則是感歎難得她小小年紀,發起瘋來就能跟自己拼上一拼。
老爺子和陳頃妤,兩人的臉一個比一個黑。
而孟斯奕,對于小姑娘的醉後胡話從頭至尾隻撐頭聆聽,眼中甚至帶上笑意。
其實他不需要她僞裝成乖巧懂事的小貓,他從來知道她是一隻狡猾聰明的狐狸。
隻是如今,這隻狐狸不太有安全感,隻有在被酒精麻痹之後,才會淺淺露出一小截尾巴。
“她說的,倒也對,”孟斯奕順着黎煙的話往下說,“所以陳小姐,你的心意恕我不能回應,愛人去世,傷痛難忍。暫時,我還無法放下。”
陳頃妤面上挂不住,本着禮節,跟老爺子告了别便離席。
老爺子的眼神像是要把孟斯奕一劈兩半。
他的這句話,既為自己擺脫桃花,也轉移了老爺子的火氣。
孟斯奕讓孟穎帶黎煙出去透透氣。
孟穎扶着醉鬼到陽台吹風。
“黎煙,我真是小看了你,幾句話就能搞黃爺爺心心念念的孫媳。”
冷風吹着,她好像清醒了幾分,卻并未表露對于剛剛口不擇言的懊惱,相反,她好像還有點開心。
孟穎心服口服:“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她當然要笑了。
小姨終其一生不曾得到的玫瑰,她才不要讓别的女人這麼輕而易舉就擁有。
就當她狼心狗肺好了,她暫時無法接受孟斯奕和哪個人喜結良緣、幸福一生。
“孟穎,你大哥會生氣嗎?”
她雙手交疊,趴在欄杆上,夜晚的風尖銳淩厲,漸漸消磨掉她飲酒後的火氣。
不知何時,身後多了個人。
“怕我生氣還亂說話?”
她瞬間直起身,轉過去查看他的表情。
見他神色如常,便又轉回來趴着。
“孟叔叔,你要批評我嗎?”
“我為什麼要批評你?”
“我這麼胡鬧,桌子上的人肯定會責怪你帶了個瘋丫頭回來。”
他扯下孟穎脖子上的圍巾,示意她先進去,然後把圍巾在黎煙的脖子上胡亂繞幾圈。
“就算他們責怪又怎樣?那是我的事,誰也怪不到你頭上。”
“你是在鼓勵我胡作非為嗎?”
孟斯奕歎氣:“我對你的要求從不包括乖巧溫順,如果哪天你因為尋開心把誰家房子拆了,我也很樂意為你善後。可是黎煙,你開心嗎?你總在害怕,會有誰因為你不夠聽話而再次将你扔掉,但事實上你要知道,你不是什麼物品,可以被随便丢棄,這裡除了我誰也不能決定你的去留。而我,已經跟你保證過不會丢下你,所以你大可以胡作非為,隻要你開心。”
“小姨以前也總說,人活着,開心最重要。”
“所以孟叔叔,你偶爾會想念她嗎?”
憑着酒勁,她說話峰回路轉的。
餐廳臨江,窗台之下的霓虹燈似地面星空,在視線中遙遠閃爍。
節日的熱鬧開始散去,人心亦然。
孟斯奕朝前一步,與她并肩站在玻璃欄杆前。
他的回答像那個雪天一樣鄭重:“不是偶爾,是時常。”
那晚的黎煙從未想過,後來的許多年,她會像寒冬刺人的風一般惡劣。
故意吹破他的瘡口,卻因他的疼痛不為自己而心生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