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還嚣張得不行的寒淵一下被卡在滄瀾子的手裡,見他翻手挽結,一股強大的内力以不容置喙的氣勢就要把李霄連人帶劍吸在手中,李霄渾身發麻當即壯士斷腕,撒開寒淵向後一退,盤上另一根石柱。
陳東海剛收拾完兩個陰兵,一線銀光晃得人眼睛刺疼,仰頭去瞧,連同不遠處和陰兵兜圈子的王半仙,兩個人齊刷刷目瞪口呆。
方才水龍陣亡落下一場大雨,船上的皮影人遭了秧,淋了水油彩滴滴答答往下淌,五官化成一團,哎呀兩聲輕飄飄地倒下。一個接一個皮影人倒下,水鳥們很快又被反撲的陰兵逼得招架不住。
何小川求救道:“姓褒的!姓褒的快過來幫忙!船要沉了!李霄那邊用不着你插手!”
滄瀾子卷過寒淵拿在手裡,意外的是寒淵在這老道士手裡仿佛比在李霄的手裡瞧着更加切合。
滄瀾子掃了一眼寒淵,劍是好劍,鋒芒耀眼,就是劍柄那頭拿粗布裹了一層又一層,連像樣的能報個家門的劍穗子都沒有挂上一個,這麼好的劍跟着李霄着實有些受委屈。
倒也不是李霄故意這樣做,他們幾個确實沒錢,又不好意思跟同樣窮得叮當響的漕幫打秋風。
那些江湖上能夠賀得上号的子弟出門在外到哪裡都有世家照拂,仿佛行走江湖就是遊山玩水快意恩仇,從來不用擔心吃穿,但是李霄他們不同。
他們是真正的亡命天涯,現在說臭名昭著有些為過,但就出手行事來看哪一樁不是反賊所為?劉禀筆一口狼子野心的帽子蓋在幾個人頭上,要不是臉皮厚早就一脖子吊死,也就他們幾個能苦中作樂一路溜着太監跑。
風雨兼程,很難做到不像丐幫弟子,能不頂着個大花臉見人就不錯了,褒圓圓寶貝得命根子似的披風都破了兩個洞,都這樣了還嫌其他料子配不上她的披風,拿繩紮了兩個大骨朵凸在上面,怎麼看怎麼别扭。李霄的鞋破了又補,都快補成百衲花樣,何小川就更不用提了。
褒圓圓給李霄縫鞋的布是從他的中衣上割下來的。
滄瀾子的眼神有些古怪,說不上比較複雜,最明顯的還是憐憫,看得李霄有些不知所措,他道:“李家不說天潢貴胄,在河西也算是有些頭臉,李玄義就是這麼對你的?”
李霄被問得一愣,緊接着就動起了壞心眼,誤以為滄瀾子和李玄義有過節,眼珠子一轉就像使壞,誰知滄瀾子下一句話驚得李霄再也講不出一個字來。
烈日風中,滄瀾子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對李霄道:“你是我外甥女。”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振,何小川驚得合不攏下巴,褒圓圓手一頓掄岔了音,琵琶發出一聲噪鳴非常難聽。
李霄僵住,沉着一張臉不知在想些什麼,随後見她慢慢揚起一張臭臉突然暴起傷人,自取滅亡一般沖向滄瀾子,高聲道:“老東西!我是你祖宗!”
滄瀾子沒料到李霄抽哪門子瘋不敢貿然出手怕真的傷到李霄,避開李霄的掌風,一把握住她的手,李霄被他死死扯住,勃然大怒,她道:“我去你媽的!我打不過你,你兩掌拍死我我也絕無二話,我爹娘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你羞辱他們幹什麼!”
李霄下三濫勁一犯,對着滄瀾子一套黑虎掏心,咬牙把手從滄瀾子手中抽出來,罵得更兇,這一套亂拳打死老師傅簡直被她發揮到了極緻,滄瀾子忙于接招的同時還要算着如何止住這小瘋蹄子,由着李霄一張臭嘴罵罵咧咧竟然意外的沒有動手削她。
兩人繞着擎天柱一通亂飛,淩風掌擦着滄瀾子的命脈落在石柱上,瞬時間十幾根大柱子被拍得一身傷,滄瀾子一早便看出祭壇的古怪之處,之前由于不知道李霄身份才肆無忌憚地在祭壇上對李霄動手,現在不同以往,哪裡還有閑情逸緻再戲弄李霄,三兩下絞住李霄的手,扯下幾根絲縧把她的手反扣在背後,封住李霄啞穴,拎起李霄後領子扔向黑水娘娘塑像。
褒圓圓連忙接住李霄,兩個人一同跌在黑水娘娘手窩裡。
滄瀾子向李霄道:“看來李玄義真是沒有把你好好教養,老實在這呆着。”
忽然一聲尖銳的哨聲響徹雲端,黑無常趁着衆人不注意溜回了巨艦上,屠五娘也被他踩在腳下奄奄一息,他手裡拿着一根古怪的骨哨,吹得嗚嗚作響,不像曲子,倒像是号令。
骨哨聲比褒圓圓之前的琵琶聲還要刺耳,催動人心肺撲撲跳得越來越快,再快一下就要爆炸。
骨哨聲響起的那一霎,李霄隻覺天旋地轉,渾身顫栗,痛苦地蜷縮起來,臉色慘白,褒圓圓自身難顧,還是摟住李霄,拿手一摸李霄額頭,觸手滾燙。
當年太白谷遇襲,李霄腹部中了流矢,本該和白漳一起死的,援兵來的及時,加上那批追兵不知因為什麼原因當場内讧,才讓李霄撿回一條命,活到現在,僥幸是一部分原因,關鍵在于她的腹中被植下一顆萬聖蠱。
萬聖蠱,活白骨,食腐肉。
這詭異的骨哨好像克她似的,催動萬聖蠱狂躁亢奮,在她的身體裡上下亂竄,興奮得想要破體而出,李霄一口血哇出來,褒圓圓又驚又怕,當即把李霄放平,躍下塑像落在滄瀾子身邊,道:“前輩,不能讓骨哨再響下去,再響下去霄霄就沒命了。”
滄瀾子本來也被哨聲激凝神閉目,聽到這裡忽地睜眼,推開兩道兇悍的掌風打向巨艦,這兩掌正是雲霆掌。
褒圓圓看得呆住,與李霄那種半桶水不同,滄瀾子的掌風集山海氣魄于一體,悍然霸道又幹淨純粹,泰山壓頂的氣勢隻從褒圓圓面門掠過便壓得人喘不過氣。
這兩掌沖着要黑無常的命,褒圓圓從心底裡生出後怕來,剛才幾個人不知天高地厚和滄瀾子交手,倘或不是上天給幾個人開了一個頑笑,現在這一掌打的就是李霄。
果然是給那個風雲輩出的年代留下一筆重墨的大人物,殺伐決斷焉是她這種毛頭小子能比,一時間換了天地,對前不久還是同僚的人下起手沒有片刻猶豫,褒圓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黑無常那頭不知為何不僅沒有避開,骨哨聲陡然滑沉,一聲短促的尖鳴後,一紅一白兩道光影不知從哪裡晃過,聯手擋在黑無常身前,正是之前那兩個立在船頭的紅白童子。
準确來說,是閻羅宮的血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