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靜坐一會,命人取了茶具來,大夫人笑道:“往日要麼是吃含霜做的,要麼你做,今日母親也做一回茶給你瞧瞧。”正要研茶餅,忽見秦媽媽急匆匆地進來,“娘子①,大娘子,我才送六夫人出去,忽見七娘子的乳母哭哭啼啼地跑回來,滿口隻喊救命!”
說完,問甯的乳母也跑進來了,入内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着說鄭家人對兩位娘子行為不尊重。
大夫人聞訊勃然大怒,忙打發人去鄭家接二位娘子回來。
她親自點将,命身邊的秦媽媽帶隊去接人,徐問真眼神示意凝露跟上,另外再帶上十來個精悍護衛。
徐府的護衛都是真刀實槍曆練過的,如此陣容,不說區區一個鄭家宅院,就是托大闖個小土匪窩,也能把人給搶回來了。
大夫人還在問鄭家回來的乳母,乳母見了備好的陣容,總算止了哭聲,細細說:“這幾日到了鄭家,老縣君每每提及叫五娘子與他家大郎君多接觸,不僅三餐飯食呼他家大郎入内宅同用,常命他陪伴娘子觀賞花園,竟還提及叫鄭大帶咱們五娘子出門遊玩。五娘子心知不妥,斷斷不肯答應,好容易支應過來,本提出想要近日回府,老縣君答應得好好的,今日我們正收拾行裝,鄭家二房娘子的娘家侄兒偏就闖進了内宅,險些沖撞了七娘子,這時鄭家二郎又來救……五娘子說事情不對,斷不肯帶着我們娘子再在鄭家住,偏她的乳母鄭姐姐被老縣君喊走說話了,便打發我回來,快快向夫人與大娘子告信,求夫人快接兩位娘子回家來吧!”
她愈說愈是氣憤傷心,徐大夫人久經世事,如何看不出鄭家的門道?登時冷笑一聲,“好一個鄭家,好一個大房二房!”
她也顧不得揪心見通的事,立刻喊住秦媽媽:“我與你們同去!”說罷,速入内換了一身出門衣裳。徐問真待要同去,被徐大夫人按住:“你留在家裡,遇事還有個照應。你父親快回來了,他一回來,立刻将此事說與他聽!”
又将一枚小小的銅鑄獅印交給徐問真,“倘若鄭家要撕破臉皮,你父親還沒回來,你立刻率部前去,你祖父在家中備有一些精悍人手,足夠震懾鄭家了!”
她已然打起精神,氣勢昂揚到仿佛能夠掀翻鄭家——徐問真并不擔心她去了鬥不過,也知道家中留人的必要性,很幹脆地點頭應下了。
徐大夫人這才安心,雄赳赳氣昂昂地率人殺出去了。
送走了人,徐問真到府内正堂等着,眉心緊鎖,側頭低聲問含霜:“可有什麼消息嗎?”
因不在自己的地方,含霜面色如常地微微低身,聲音細微,隻入徐問真的耳,“暫時沒有,鄭家那個這段日子老實得很,隻打聽到他在平康坊有幾個‘知交。’”
徐問真微微垂下眼簾,含霜靜心等候吩咐,終于,徐問真道:“把網撒開,不要隻盯着他,還有他身邊的人。……若實在找不出來,就給他安排一個。”
說到最後,聲音中仿佛凝着三九寒冰。
含霜應諾,領命而去。
鄭家那邊的情況已經無需徐問真擔心,徐大夫人這位宰輔夫人親自率衆前往,鄭家人絕不敢強要留下五娘七娘。
這些世家門閥在前朝就幾經打壓,已不複昔年名士風流的風光,待到朝代更疊,新朝雖出自舊世家,坐穩皇位後的皇帝們打壓世家的力度卻不弱于前朝。
如今哪還有什麼王謝尊榮、崔鄭風流?
這會徐家有事,要接兩位娘子回家,他們堅持攔着,難道是要與徐家撕破臉嗎?
他們就算借幾個膽子來,也不敢與徐家開幹。
隻是此時若與鄭家撕破臉皮,五娘怎麼辦呢?
她的婚事是先鄭氏夫人定下的,鄭家沒有明面上能拿出來說的過失,不說徐紡不在京中,大夫人不好越俎代庖,就算徐紡在京中,也不好輕易斷了亡妻定下的婚事。
鄭家無過啊!
依本朝律例,女家無故悔婚,可處以杖刑。
萬幸的是兩家雖在襁褓中便定了親,但隻是口頭約定,三書六禮還未來得及走。鄭家既無納采,徐家尚未收男家财物,也未交換庚帖,婚事就不算做成。
徐問真腦中思緒千回百轉,大長公主處也已得了消息。
聽人細細說完乳母回的話,大長公主冷笑一聲,“好蠢陋直接,又好有效的法子。”
鄭家明面上無過,正是鄭家這一手的精妙之處。
人人都看得出鄭家是為了推出二郎來,利用二郎再攀上徐家的一位娘子,可偏生他們借了一個二房外侄來做出頭鳥。
如今鄭家還占着正義助人的功,雖有内宅整頓不嚴之過,但那不是還有外祖家的親戚情面在啊。
這一把,成了,鄭家長房娶了兩位徐家女,兩位二郎都終身有靠;不成,鄭家也沒有什麼損失——鄭家沒有揭不過的過失,徐家不可退婚。
孝道,禮法,這是兩座壓在問安頭上的大山,硬要把問安捆在鄭家這艘要沉了的船上,一捆就是終身。
徐問真深吸一口氣,神情端莊持重,活脫脫一個畫像上走出來的端莊娘子,此刻就是再挑剔的人來,也難從她身上找出一點失禮之處。
她脊背挺拔如樹,又似一把已經出竅靜待見血的長刀。
大長公主處傳來言語,“殿下的話:倘或鄭家真舍了臉皮要糾纏,我也不介意往她家走一遭。”
徐問真心中一暖,知道這是老人對問安問甯兩個孫女的疼惜。
但請大長公主出面,是最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徐問真道:“你回去隻管叫祖母安心,如今還不到撕破臉皮的地步,若到了那一步,我們都奈何不了,還能不請祖母出山?”
燕娘笑道:“奴婢就回去傳這話了。”
徐問真命人送走了她,獨坐在正堂,靜靜地等待消息。
鄭家哪怕要糾纏分辨,也不敢十分與徐家撕破臉,大夫人鐵了心要帶走兩個娘子,他們絕不敢攔,算上兩坊間往來時間,再有半個時辰,也差不多了。
過半個時辰,人若還沒回來,就是鄭家給臉不要臉了。
徐問真摩挲着腕上的串珠,唇角似乎稍稍向上牽,眼底卻冷如雪山冰池,毫無溫度。